裴渡:“……”当官的就是不好骗。
话虽如此,“带我去看看沙兵最近吃的什么。”沈遇还是往喧哗处去了,裴渡暗声一句‘刀子嘴豆腐心’巴巴地跟了上去。
营帐,军械整列,各司其职,各教头管队严肃,部下口号声此起彼伏。倏尔,角号声响起,全体士兵陆续得令原地歇息,心照不宣地等候着晚点吃饭的时间。
沈遇自一队旗兵后穿过,险些被歪下来的杆打到,被略高的裴渡给拦了拨开,于是万众瞩目地替面生的七品知县开道。
他一身官袍未褪,沿途惊起无数议论纷纷。惊疑,诽谤声声入耳,朝廷,衙门,县衙都被一派唾沫,为政昏庸无道,府衙上下贪墨,军民水深火热……沈遇置若罔闻,心里却惊塞北官场之流竟在士兵嘴里如此不堪。
裴渡:“闭嘴!再有嘈杂者,罚军棍二十!”
他护了沈遇快步离开。
绕行一番,来了炊事班,大锅几口正在炖煮,热气和浓郁的粥味升起,几位灶火兵围着面罩,手脚不停,或劈材,或添柴,或煽火,或熬制熟食。条件简陋,露天大坝,场面略显凌乱,土豆、萝卜、大头菜散落一地,但已经是被筛选过后丢弃角落的残次粮蔬了。
一个灶火兵拿瓢去舀米缸,动作却变成了探。
“日了老子他娘了,真就一点米也没有了?”
“小声点,多加点水。”
“还有点菜,都剁碎了加上,今晚又是一锅香喷喷的菜稀饭。”
“哎麻这稀饭清得我都看不下去,这样糊弄下去不是个办法啊,那帮莽子饿起来跟牛似的能干四碗饭,这玩意儿我都不好意思端出去。”
“那你有法子?都少说两句吧。”
沈遇走近一瞧,锅里清汤寡水,倒是菜花漂浮,光是看都顿觉嘴里淡出个鸟的景象。
他脸色愈发地沉重,问:“你们平时就吃这些东西?”
“这谁啊?”一个兵问。
裴渡出来,“你们只管答他就是。”
“这不明摆着嘛。”那个兵很年轻,十五六岁模样,说起话来摇头晃脑的,还一边颠着勺搅合粥,“早上菜稀饭,中午肉稀饭,晚上还是菜稀饭,好在每顿都有泡菜,每隔一日还有现烙的干粑和馍馍。不过小麦粉也快用完了,所以打后天起就没有了。”
沈遇:“军里的屯田呢,三百二十田亩,好歹荞麦四季可种,今年再坏也总有收成,再怎么也总能吃上一阵子。”
“这位官老爷一看就是没下过地。”有个年长些的兵笑了,“荞麦喜湿润土松,整个塞北也只燕淮能种,一年有个四收都算是老天爷显灵。咱们云庭那三百二十亩,全种的是土豆、红薯、黄米。土豆红薯那些个收成也不好,个小又量少;黄米一年一收八九月成熟,今年禾东都滴雨未下,咱们塞北就更别提了,将近枯死了大半的苗哦。”
天灾人祸,这莫非就是大今的气数?沈遇一言不发,随裴渡进了他的帐,一路上都冥思苦想心境沉重。
皇帝崇道,不上朝也就罢了,听信林问谗言,什么二龙不可相见,膝下两子祁王和秦王,年近四十,父子间也已有近十来年没见了。
朝局纷扰,三势并争,林党,祁王党,秦王党,司礼监从中制衡,锦衣卫摇摆不定,其间人脉错杂利益交错,也不仅仅是一句立场可以划分。
但文武皆知,祁王人品贵重,生母在世时是有名的贤妃,更赖素有良名的张昭辅佐,朝野上下乃至坊间都呼声最高。
手间一暖,被递了杯热酒,裴渡弹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我想,不能让军中起了哗变,否则此战必败。”沈遇盯着手上的米酒,“木云芝家产充公,拿她的财去买粮,不说今年这个局势,人家商户愿不愿意卖,运送来回也要耽搁时日,损耗和人力一样也不能少考虑……饭要天天吃,仗要年年打,长此以往下去谁经得住,就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么。”
言语之间竟是低落沮丧,裴渡瞧得他真上了心的模样,心下一暖,竟也生出股“还没当家呢就操心起来了”的感动来。
所以一定要把人拐到家里来。
这么一想,裴渡就生了贼心,去贴了贴沈遇的手背,“还冷么,手怎么这么凉?”
沈遇一脸沉静地看着他。眸子却微怒,珀色的眼珠极亮,仿佛要透过裴渡轻薄的假相挖出点什么来。
满嘴撒浑,图的都是色相。
沈哥儿讲究得很,骨子里文人骚客的风雅,看不上借性说爱那一套,高山流水诗情画意才是他要的曲调。
“你心不诚,跟我玩什么花花肠。”
裴渡歪着脑袋:“那怎么才是个诚法?”
然后借机揩油,把人的手往自己的胸口带,真是个火炉子,沈遇觉着他简直烫得要命,只怕夏天得热得吐舌头吧。
“舍得把心掏出来给我瞧瞧?”沈遇笑眯眯地看着他,确实手冷,不是故意想摸他。
“刀这儿呢。”裴渡还真把却崖递给了他,“我一片真心,绝不吭一声。”
“嘴巴真甜。”沈遇接了刀作势真要戳他,“就这么花言巧语骗了云姐儿甘愿为你去死的?”
“嘴巴甜不甜,你得亲自尝。”裴渡握上了他的手腕,疯疯癫癫地竟真要用力,沈遇却没由来的心慌,胆子小不敢真伤了他。
刃入衣料,未至皮肉,他突地松手把刀一扔,发出清脆的咣当一声惊响。
心不诚
裴渡轻笑了声,这番试探之下,沈遇顿觉面红耳赤。
他猛地起身,就要掀帘出去吹风,却被裴渡给拽住环了腰,呼吸有意无意地吹拂过他的眼尾,沈遇这才发觉这人真的很爱招惹他那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