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啊,他也是一头细汗。
沈遇猜不出他忙忙慌慌在寻自己的样子,谁叫他总是一副二流子模样,嘴上只配狗尾巴草。
手心里是令人安心的温度,沈遇看向裴渡,他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原来这人很俊,嘴唇尤其好看,上挑时虽然轻佻,但自带一股英气,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我手上刚摸了潲水。”沈遇收回了视线。
“我知道。”裴渡弯了眉眼,“谢过你送来的礼。”
沈遇耳根烫烫的,觉得好热。
巡抚衙门辕门后宽阔的场坝上,躺着一具黑乎乎的尸体,看衣着可辨认得是黄莲拙。
几个差役正在同仵作交流着什么。
灯笼高挂,该来的人都到齐了,沈遇在众人瞩目之前,抽空甩开了裴渡的手。他面色如常,大步走到徐书白面前去,却是对一旁的何必昌请冤道:“何中丞,还请你为下官做主,我不知哪里得罪了黄县丞,今日竟惹得他豁出命来,甚至不惜烧了衙门也要置我于死地,失火一事实属因我而起,若要赔偿,劳烦从我俸禄里拿。”
宋润止向沈遇走来,打量了一圈他,问:“没事吧?”沈遇摇了摇头。
徐书白在一旁脸色又青又白。
他冲沈遇皮笑肉不笑,却发觉这小油条根本不搭理他,也不当场指认自己,不知道肚子里揣的什么主意。
何必昌绕过黄莲拙的尸体走了一圈,跟徐书白交换了个眼神,当即了悟,便咳了咳嗓子故作姿态地说:“既然不是你的错,那又何来扣你俸禄的道理?那什么,你既说是黄莲拙要杀你,可有证据又或是其他目击证人啊?”
沈遇随着这话,终于看了徐书白一眼,后者当即一个冷汗直冒,却不料这后生竟毫不犹豫道:“除却有两个差役,没有旁人。”
他这是替自己遮掩?
徐书白这心反而更紧了。
那两个差役很快上来,向何必昌简单阐述了一遍,而后先前验尸的仵作上前来,细细盘问了沈遇一番,跟他们预判的大差不大,于是对何必昌点了点头。
几人大致了解了状况,牢头来报火已灭得差不多了,领他们一行人检查勘察了现场,随着差役的指认解释,沈遇因职称被黄莲拙蓄意谋杀未遂一事,这才板上钉钉。
沈遇始终没有透露徐书白半点消息。
他在何徐二人深浅不一的视线里,同宋润止一起被目送出了巡抚衙门。
裴渡据说有事便去监牢寻木云芝去了。
沈遇沉吟深思,觉微风凉凉,搓了搓胳膊,宋润止见他只余了里衣,便好心脱了外氅主动给他披上,“你有心事,莫非黄莲拙害你一事背后没那么简单?”
沈遇情绪低落:“墨卿,若要登山望远,大家都沿路结伴同行,我却反其道而行之,是错吗?”
宋润止:“你说的路为路,道为何道呢?”
沈遇答:“路为圣贤书,道为上君赋,我敢斥权恶,脚踩铜臭户。”
宋润止:“你还真是……”他摇头一叹,“一如既往地固执又自负。”
沈遇开口欲解释。
宋润止:“伻城不大不小,但却是塞北的直辖,知道为何一向不涉党政的我爹,为何这次同意我来当伻城的知县吗?”
沈遇配合他摇了摇头。
“因为倒林。”宋润止凑近了他小声说:“就凭圣上让海仪当首辅的这一件事,就说明了他已存了要倒林党的心思!”
沈遇微愕,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海肃民既是林党,又不算是林党。”宋润止解释,“他是个野心家,也是个实干家,伤天害理的事他做,利国利民的事他也做,当主子的谁不喜欢双面刽子手?最重要的是,他虽同林问交好,但却不会为林党一派而谋利,小事谨慎,大事糊涂,这也是圣上所器重海肃民最要紧的缘由。”
沈遇叹:“他派我来云庭,害得我上下为难……”
宋润止:“但若没有他,你一辈子糊涂。张太明拉拢我爹,是为了让他支持祁王,但我爹这次让我来,却没有让我择主的意思,我们只是想借祁王之手塞北之乱,倒了林党这个为祸多年的毒瘤而已!”
沈遇:“你的意思是说,即便林党倒了,海阁老依然会是海阁老……那我父亲之死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他红了眼眶,几乎泪眼婆娑,情绪激动。
“宴清……”宋润止说,“对不住,我勾起了你的伤心事。”他抬手,本想拍沈遇的肩,却被一只无礼的手给拦了住,见来人竟是那位气质逼人的裴家四公子。
裴渡表情不大,眼神却冷冷的,他盯着沈遇身上的外氅,“怎么不等我?”
沈遇没懂他意思,而后,便看到了他身后眼波带水纤瘦柔弱的木云芝,怯生生地柔嗓唤了声好久未闻的“四郎”。
宋润止不喜欢这位跋扈的爷们,有些微恼,刚想开口发难,却不料却沈遇阴阳怪气地堵了他一句说:“一个有妇之夫当着自家姘头的面冲别人说这话,不太合适吧。”
宋润止:……不是,沈大才子这是你吗?你这理解是不是有失偏颇,人家就只是问了一下你的去处而已……他俩,好怪。
裴渡盯着沈遇好半天开不了口。
“你先回去吧。”然后对木云芝落下一句,说罢也不顾宋润止了,拽上了沈遇就走,当然也没管他根本毫无威慑的挣扎与反抗。
入夜,脊上雪皑簌簌,有惊鸟踩过飞走。
檐下,两人拉拉扯扯,沈遇一脸惊诧,被裴渡给堵在了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