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内阁里,名为共和,其实还是些遗老遗少——那些旧的军阀,只要换身装扮,喊两句支持共和的旗号,马上就被纳入了新共和的势力范围,只不过换个名字——以前叫巡抚的,如今叫督军……
这样的局面下,像梅季这样的新派想要实施的任何维新意义的措施,都是举步维艰。
欧阳雨一听他说起增派留学生的事情,眼睛都亮了:“这个主意很好呀,多让国人见识一下西方之所长,开拓视野,是极有利于在国内实施工业改革的,我们闭关锁国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让大家看看这内外的差距了……”
谈得开心,她也就忘了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执着于他们的婚约了。
“胡先生好,前番让你在牢狱受灾,实在不是梅某人的本意,还请胡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胡畔心情忐忑,他想破脑壳也想不出来堂堂的陆军总长,为何会约见他一个刚刚被捕出狱的学生。他又想起昨天和欧阳雨的见面,欧阳雨没有说得很明白,不过他大致也猜的到这是一桩政治婚姻,只是在结盟期间发生了一些偏离原方向的小问题,他很想同梅季说,要他好好的待欧阳雨——他为欧阳雨最终不得不向政治婚姻屈服感到无奈,可是那条件实在太诱惑——他们现在赴汤蹈火为之奔走的,不就是要抵制政府的妥协政策,推拒掉那个耻辱的联合声明么?
他又不知道怎样开口,万一这陆军总长为人也如他在战场上的杀伐决断,只图着那政治利益而来,对欧阳雨本身就没有半点关爱,那他不论说什么只怕都只会适得其反。
“我这一回来的冒昧,希望胡先生不要见怪。”
胡畔这才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过来:“不怪不怪——呃,学生的意思是说,不知道梅总长所为何事?”
梅季微微一笑:“如今时局纷乱,前番连累胡先生受牢狱之灾,也是不得已的事情。你知道的,梅某人不过担了个陆军总长的虚名,其实要怎样做,还是上头一句话的事,要我来调解此事,这又不能不办,实在是当时事态有扩大的危险,梅某人不得已,抓了几个领头的,胡先生知道的,军部的监狱从来只有进去没有出来的道理,这一回可是大大的破了例——不过胡先生还是受了一点空腹之累,梅某人真是很过意不去。”
胡畔完全没有预料到梅季一上来就如此诚恳的向他道歉——他心底对梅季一直是没有任何确切的印象的,在几天之前,他只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甚至属于他所抵制的软弱的政府的一员,而几天之后他出狱了,他的身份突然变成了欧阳雨的“未婚夫”,他觉得很惆怅。
惆怅之后开始替欧阳雨担心,昨天见到她,原来想好的问题竟然一个都没有问出口,欧阳雨对他的描述,也含糊的很,让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可靠的人——这大概是因为,他给梅季贴上一个军阀之后或新晋政客的标签,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梅总长不要总是胡先生胡先生的,学生单名一个畔字,梅总长直接叫我胡畔就好了。”
梅季点点头:“是这样的,现在局势乱得很,各式各样的运动都红红火火的,但是梅某人个人以为,如今国内百废待兴,是应该抓住时间好好发展工业,以求实业兴国,这其中头一条便是培养人才,梅某人准备向教育司提些意见,增加每年公派出国留学的名额,不过我对教育这一行不是太了解,我想胡畔你在汇文大学念了四年书,许多事情肯定比我这个行伍粗人知道的多——所以,有些关于增派出国留学生的详细事宜,想请你来做个了解民意的顾问——不过是个义务的行当,你可不要见怪。”
胡畔一听,大喜过望,头一个想法便是欧阳雨并没有所托非人,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行伍粗人,其实见识不知道比自己长远多少,他隐隐的也有些失落,不过再一转念——欧阳雨这样的人,大概也只有梅季才能配得上吧?虽然他们也口口声声说着要反封建,不能拘泥于门户之见什么的,可是……欧阳雨那样的卓尔不群,他以前便常常觉得奇异,现在想起来,原来是那样的家庭出来的,她和梅季也真称得上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了。
欢喜过后,他才想起来梅季方才说的事,忙点头答应:“这样与国于民大有利的事情,学生怎会计较这些——这实在是学生的荣幸才对!”
梅季颔首一笑:“我老早就有这个意思,只是俗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今天这里开战,明天那里调停——这事还是今天一大早小雨和我说了,我才又想起来了。你知道的,小雨这样的性子,我真觉得对不住她,让她留在家里做个安闲的少奶奶,真是委屈她了。”
胡畔先前也有这样的担心,可听到梅季这样一说,忙笑道:“梅总长是这样通情达理的人,学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梅季听到他的放心二字,眉间微蹙,他马上按耐下这片刻的不快,笑语宴宴的:“可是报上最近对她的报道实在是不利——这一切竟又都因我而起,……不知道是哪里的报馆,把小雨形容成倾城倾国的祸水——说她是南方送来的西施,又或者是国之将亡的褒姒,真是岂有此理!”
胡畔点点头,那些新闻他是看过的,气得恨不得去砸那些报馆——可他一介平民,无权无势,想替欧阳雨伸个冤都无门无路。
他诚挚的表情全数落入梅季眼中,梅季微微一笑:“我知道小雨一直担心,以为我和她的结合,纯粹出于政治的联姻,以至于连她的父亲和兄长,拒绝了我们两方面的结合,都不敢同我说——其实我对于她,纯粹是出自内心的倾慕,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足以让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为之倾倒,我想……胡先生应该很可以理解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