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她的心里酸溜溜的想着往事,前面的灰衣奴仆亦是同样的心情沉重。
他颇为感慨的重重叹息一声:“是啊,少爷明明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却不得善终,这世间之人并非都如夫人一般的良善公正。”
叹息过后,又咬牙切齿的冷笑连连。
“若是没做过坏事,就不会有人来害,这天下何愁没有万事太平的一日?又怎会变成如今的世道,随处可见骨肉相残,血流成河,死去的人堆成高山也无人多看一眼!”
他悲愤而绝望的语气令京照夜浑身一颤,莫名就想起了她的师尊。
她的师尊外表冷傲无比,内里却是一片空白。
从京照夜有记忆开始,师尊就已是荣耀鼎盛,名传天下,是扶摇门最重要的顶梁柱。
她受尽天下的敬仰和弟子们的崇拜,地位,权势,法力,乃至美貌皆由她收入囊中,可谓是被上苍偏爱极致的天之骄子。
什么都拥有的师尊,什么都最好的师尊,脸上却甚少出现过喜意,为数不多的笑容也是在师祖的面前才会呈现,笑意却始终不入眼底。
对任何事物都冷冷淡淡的师尊,有时甚至会给她一种错觉,就算是自身的性命,师尊也是完全不在乎的,似乎旁人随口提出简简单单的一个理由,她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交出来。
但这个旁人除了师祖,绝无另选。
师尊的一生都在为师祖和扶摇门没有尽头的付出,就像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光里受过太多的折难与煎熬后又做下无数的错事,于是师尊的人生除了弥补再无其他。
尚且年少之时,刚刚练完功的京照夜在黑夜里摸索回屋,无数次从花廊下回过头,就见高山之上的师尊背身站在暗夜之中,孤寂而冷清,似是站了千年万年。
深夜之中无光又无月,只有护身法兽黑蛇会卷缩在师尊脚边,默默的陪着她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冷涩黑暗。
却有一晚,她躲在角落里暗暗窥伺了很久,竟看到一道水色青衣的身影从殿宇里走出,在凄冷无人的夜色里拾阶而上。
那人站到师尊的身旁,与她并肩细碎的低语着,过了会儿就抬起手腕轻柔抚摸师尊的发髻,随之张开双臂把师尊抱入怀里,然后一路抱着师尊回到了殿宇之中。
躲在暗处里的京照夜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的脸颊红红,小声咕哝的回到了自己冷冰冰的小屋。
当夜她躺在空荡荡的软软小窝里,后槽牙泛着酸的不住期望,自己的身边也能有一位并肩而站的贴心人,一边温柔抚摸她的发鬓,一边抱她进温暖的怀里。
不怪那时的她没有出息,毕竟谁不希望能有漂亮温柔的心上人陪在身边,可谓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没想到今时今日,她真的阴差阳错得到了一个心心念念多年的温柔郎君。
不过体贴又好看的郎君偏偏是个难登大堂的鬼,师尊知道了怕是要剥她一层皮。
尚未东窗事发,京照夜的脑仁就已是开始隐隐作痛,陷入短暂的沉思之中。
她想的太过深入,竟忘了身前还在领路的灰衣奴仆正痛诉世间的不公,模样也逐渐不太对劲。
宅院上方的太阳高悬,金光缕缕,而下方的白雾围绕在她们周围,打不散,吹不开。
“没人在乎过少爷有没有做过坏事,他们个个都巴不得少爷死!”
前方稍显尖锐的怒喝声,径直灌入京照夜的耳中,冷意刺骨。
她惊的猛然抬头,听他的话里皆是恨意昭昭,脖颈上一道血痕隐隐作现。
“人性贪婪又自私,只为满足自己的一腔私欲就能把人活活的置于死地,血脉相连的亲人互相算计的比比皆是,他们又怎会在乎?!”
长居扶摇门,又有师尊的保护和师祖的爱护,京照夜见过的惨事着实不多,一时都被他话里藏不住的刻骨恨意吓到了。
她跟在他的身后,目光瞅着他脖颈里快要滴血的红痕,翼翼小心的问:“那想害他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她豪爽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脸义正言辞。
“我师尊可是扶摇们的大长老花百岁,在她的鞭子下,就算有再多再厉害的坏人也不怕。”
语落,灰衣奴仆的脚步顿时停住,转过身,冷冷幽幽的望着她,苍白的脸没有变化。
宅子里常年弥漫不散的白雾似乎更浓了。
夏日的阳光射过重重白雾,纷纷落在她的身上,竟带不来丝毫的暖意。
这炎炎夏日的节气,身边的雾越来越浓,也越来越冷,冻得京照夜猛打了个哆嗦。
刚过一盏茶,树枝间安安静静站着的乌鸦们忽然振翅飞去了东边。
灰衣家仆直直盯着那些飞走的乌鸦,直立的站在她对面,脸庞苍白,神色平静,感知不到冷,也感知不到热。
眼见他脖颈上的红色血痕变得更深,眼中都全是压抑的痛苦与哀怨,想来死的时候也是受尽了苦,才会让他在这座大宅的迷雾里迷失本心。
京照夜有些于心不忍,上前一步,温声说道:“我知道,你和你家少爷肯定受了天大的委屈,但是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们了。”
为防他不信,她扬起纤细的手臂,激昂万千的向他保证。
“你放心,以后再有坏东西欺负你家少爷,我就叫来师尊,把他们全打得屁滚尿流,离得远远的!“
听完,灰衣奴仆终是收回视线,低头对她艰难的扯开嘴角笑了笑,似是感到些许的欣慰。
他并没有再说一字半句,恢复冷漠表情,转身晃晃荡荡的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