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岺却不以为意:“小丫头不敢为自己分辩,想来是双方皆有错处。”
薛岺自始至终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卫嬴却找到了两人起争执时曾刚巧路过的第三人。原来是小弟子扯掉了南秀发带上的金铃铛又捏了她的脸,南秀喊他走开,他还得寸进尺嘲笑她说话时口音难听,一听就是乡下来的,又说她爹的嗓门像山上的金钟,一张口整个云川都能听到了。
小弟子因德性有亏,第二日便被云川仙宗除了名,告知家人接回去了。
半年后南秀来到云川做了外门弟子,又几年拜入掌门门下,却再未提起过这件事。
其实是因为她完全忘了。六岁时发生的小小不愉快,并不值得被她记在心里。
衢州虽不富庶,她却也没经历过什么苦日子。性子像母亲,乐天知命,每天都十分快乐,对于父亲执着地试图送自己上云川修习仙法十分不解。
去一次要爬至少几万级石阶,还没有在自家后山抓野鸡有意思呢。
而如今云川仙宗自最高的长缨峰至山脚下,这数万级石阶间,连接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流水席,邀来三界宾客共贺新喜。
长缨峰上的庭院布置成了喜堂,连峰顶的晚霞都像是被满目红绸映红的。在这漫天霞光间,卫嬴稳稳牵住红绸一端,与穿着婚服的南秀步伐一致,二人一同迈过门槛走入了殿中。
大殿翘起的飞檐上立着两只被热闹吸引来的丹顶鹤,正扬起柔软的颈子,喜悦地高声鸣叫。
上敬天地,下敬父母,夫妻相和,生死与共。
秋天荷主动揽了凡间司仪的活儿,特地穿上一身喜庆的棕红颜色,喜滋滋地为两位新人唱词。她在最初震惊过后,只觉得小师妹本事了得,居然默不作声地把卫嬴师兄拿下了!简直是吾辈楷模。
婚仪比照了凡尘的习俗,比仙宗道侣结契时惯用的流程繁琐喜庆许多。
过去秋天荷和南秀凑在一起没少偷看凡间的话本子,这几句词还是她亲自编的,婚宴也是她帮忙操办的,整日忙前忙后,遭了薛师叔不少白眼。
不过,薛师叔再生气又如何?卫嬴师兄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秋天荷只觉得自己的腰杆子也跟着变硬了,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这一对无比般配的新人,激动得眼眶都跟着红了。
薛岺今天依旧在生气。
他不过是谦让了一下,南天洪这老贼就带着夫人堂而皇之地坐上了主位,气得他只好铁青着一张脸坐在侧位,和笑得狐狸一般的宋启对坐着。
已经占了便宜的南天洪还难掩得意地压低声音对他说:“大好的日子哭丧着脸,你也不怕被小辈笑话!”
薛岺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转过头还是扯出一抹笑来。
从自己那里讨要来的聘礼卫嬴尤嫌不够,又带着伤亲自锻造了一把神兵压箱,给足了衢州面子。今日亲眼见到南天洪如此得意,薛岺心里更是发堵。
南天洪端坐在主位上,表现得异常沉稳,实则内心早已经飘飘然了。从卫嬴前来衢州提亲的那一刻起,他先是无比震惊,随后便一直得意了到今日。
薛岺这个老匹夫,瞧不上他女儿,结果当成眼珠子一样爱护的侄儿卫嬴却非秀秀不娶。
气死他算了。
南天洪抹了抹衣袖上完全不存在的褶皱,神气洋洋地等着女儿女婿敬茶。
敬过了师父牌位及南秀父母,二位新人又走到薛岺面前。
薛岺既然愿意坐在这里,就代表他已经彻底认可了南秀。不过是性子轴,才会表现得如此别扭。
他的底线一退再退,现如今只希望卫嬴别真的入赘南家就好。不然南天洪的尾巴非要翘到天上去!
卫嬴和南秀对视一眼,他先捧起茶盏,道:“叔父。”
这么多年以来,因薛岺不希望在众多弟子间唯有卫嬴身份特殊,便要他如同门一样称呼自己为“师叔”。即便后来有几分后悔,卫嬴也早已经习惯了,从未改过口。
薛岺与卫嬴的父亲是同胞兄弟,一人随父姓,一人随母姓,在卫嬴的父亲去世后,薛岺便将卫嬴看作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今日一声“叔父”,足够令他动容。
他轻轻叹了口气,痛快地将茶喝了。
南秀也立马笑着跟了句“叔父”。薛岺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语气终究温和下来,浅浅的笑意浮进眼中:“你改口倒是快。”
他想,自己早早提防着南秀可真是没错。精心培育的一棵小树苗,好不容易养成参天大树了,就这么被她给连根挖走了。
南秀笑得眉眼弯弯,卫嬴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薛岺在一旁眼睁睁瞧着,哪里还有力气生气?
当真是生气也无用。
从衢州带来的灵灯悬挂在床帐内。
婚宴早已经散了,长缨峰上重归寂静多时,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南秀与卫嬴二人。刚刚洗过的长发散在南秀的肩头和背后,将她纤细柔软的身体包裹着,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泛着一层莹光,又透着极浅的粉。
她披着浅红色的里衣坐在床中央,正仰起头仔细端详灵灯。
灵灯刚刚修补好的时候,还只是一盏很寻常的灯,原本以为是陪伴的日子久了,它才靠那一点少得可怜的灵气亲近自己。
直到将灯带到卫嬴身边,直到方才……她才恍然,原来灵灯从始至终都能感知到他的心意和情绪。
她红着脸抬起指尖碰了碰灵灯,果然,它立刻亲昵至极地贴上她的指腹,里面的光也猛地亮起来,将床帐内照得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