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送她来云川修习,又要她至少半月回一次家,拿我们这里当游山玩水借住的客栈不成?”他不耐烦道,“我教不了,将孩子带回去吧。”
“她才六岁,离家太久她娘怕是会哭瞎了眼睛。”南天洪赔笑道,“叫她做你们云川的外门弟子,也不成么?”
薛岺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卫嬴,自傲道:“我侄儿卫嬴,六岁时便可画灵符、听兽语。今年十三,在万宗会武拔得了头筹,名扬三界。这期间他吃的苦,不是你南天洪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能吃得了的。”
“我们家秀秀可不吃这么多苦。”南天洪笑嘻嘻说,“让她学会自保便足以。”
“那何必来我们云川。”薛岺冷哼一声站起身,“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但凡她在云川出了事,你挖出镇天尺也要把我们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既然你不肯说实话,现在便带着孩子下山去罢!”
闻此言,南天洪的神色陡然变了,含笑的双眼也沉静下来。
静默良久,他才哑声道:“如果我说,南秀便是镇天尺化形,你们云川也不肯收下她么?”
卫嬴与薛岺自然知道镇天尺。传闻中镇天尺开天辟地,但在百年前铲除魔域后剑髓被震碎成了齑粉,只剩一把空壳掉落在衢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那空壳如今就倒插在衢州后山,连半分灵力都没有。不然衢州也护不住这东西,势必要惹来许多觊觎神器的妖物。
薛岺斜南天洪一眼,嘲讽:“你是觉得我很蠢,会信你说的这番鬼话?”
南天洪竟立马举手立誓,斩钉截铁道:“我女儿南秀当真是因镇天尺而生,带她来云川拜师,全为护她此生平安而已。”
后来薛岺一直牢牢记着这一次被南天洪诓骗之仇。
因为数年后南秀偶然在窥相镜前照出过本体,只是个根骨寻常的普通凡人,与镇天尺并无一丝干系。
大人们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小南秀玩竹蜻蜓玩腻了,悄悄从院子里偷溜了出去,结果半个时辰的工夫都不到,就和比她大了两岁的云川弟子打起架来。
那小弟子入门半年,已学会了一点本事,御剑时能离地数尺,仗着这番能耐灵巧地绕去她身后扯她的头发,又笑话她是头顶鸡窝的野丫头。她不哭也不闹,用发带一端缠住一把小金锁,愣是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最后将小弟子从半空硬生生拉下来,摔得他七荤八素,半颗牙都磕掉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声传来的前一刻,薛岺正带着卫嬴陪南天洪寻找乱跑的女儿,同时听他反复夸奖自己的女儿是如何乖巧懂事,又是如何勤奋好学,小小年纪已经读完了上百本书。
猝不及防撞见这样混乱的场面,对待弟子向来严厉的薛岺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沉着脸问起缘由,小弟子抽抽搭搭地抢先回答道:“弟子瞧她头上的发带好看,只是轻轻摸了一下,她就骂我手脏,不许我碰。”
但哭诉时眼神却飘忽不定,话说得也很没有底气。
卫嬴看他一眼,毫不委婉地皱眉拆穿道:“为何说谎?”
小弟子立刻像是被踩到了痛脚,大喊:“弟子没有说谎!”
他一句比一句声音大,透着无限委屈:“大师兄无凭无据,为何说我说谎!”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南天洪一脸尴尬,低头问女儿:“他说的可是真的?”
南秀抿抿嘴,没有说话,只抱住父亲的手臂飞快地看了卫嬴一眼。
卫嬴同样看着她,等她为自己解释。
“好了。”薛岺头疼不已地打圆场道,“孩子间玩闹罢了,你二人互相道句不是,握手言和吧。”
小弟子有了台阶,又实在畏惧薛岺的威严,忙不迭主动上前一步,红着眼睛朝南秀伸出手。
南秀却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把小小的身体往父亲身后藏。
薛岺皱眉,觉得这丫头被南天洪宠惯得有些娇蛮,当下便觉得不喜。但好在方才也没有真的松口,破例收她为徒,而是要她半年后满了七岁在山下学堂参加入门考试,再过了试炼,才可暂时留在学堂旁听,并容许她一月回一次衢州。
等满十岁时,能在万宗会武中入“万名榜”,云川便会正式收她为徒。
薛岺在当时想,被宠成这幅样子,想来也是吃不了什么苦的,没几日恐怕就哭着闹着要回家了。
没想到此后南秀会一路幸运,入门考试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进入山下学堂,万宗会武又挂在了“万名榜”的尾巴,然后背着行李和一把崭新的剑,笑眯眯来到云川要拜师。
南天洪特地酿了谢酒来找薛岺,薛岺又趁着酒劲对南天洪夸下了海口,一定能让南秀拜在掌门名下。向来好面子的薛岺,酒醒后不得不数次登门请求掌门师兄点头应允,臊得一张脸又黑又红。
此刻南秀躲在父亲身后不肯出来。南父拿女儿没办法,半弯下腰和小弟子握了握手,温和说:“妹妹年纪小,别与她一般计较。”
小弟子心虚得羞红了脸,没有说话,转过身见卫嬴仍在静静看着他,慌忙垂下目光。
等到南家父女离开,薛岺才严肃地对小弟子道:“仗着学了几分能耐,各处显摆,欺凌幼小,还不自己去领罚?”
后来又同卫嬴道:“那小丫头被南天洪纵得不知天高地厚,实在顽劣。”
卫嬴端着一张和师兄相似的冷面,脑海里却是南秀被父亲拉着向外走,回头做鬼脸时笑嘻嘻的样子。
他直白道:“是师弟说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