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洄伸手照着释心的身高比了比,最后难忍悲痛,垂下头不断哽咽着。
释心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哭泣,动了动唇,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抱歉。”
燕洄抹去了眼泪,“没事的,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早已看开了。”
释心取下用来避人耳目的惟帽与斗篷还给燕洄,“我这些日子为了避嫌暂时不会回华潭寺,你若有事需要我,可以去华潭寺山底的村落。在外,你还是唤我的俗家姓名陈崖落,也会有相熟的村人为你指路。”
两人这么明晃晃地站在后门处谈话,燕洄焦灼得四处张望着,只想让他趁早去到安全处,敷衍地点了点头,“陈公子一路平安,恕我不能相送。”
陈崖落终于肯迈步离开,待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后,燕洄看着天色尚早,猜测沈星溯那边应还没发觉不妥,便抱着惟帽与斗篷匆匆往回赶去。
燕洄赶回东厢时,正看见梨青耷拉着脑袋下台阶,便打了声招呼。
梨青浑身一震,表情复杂地抬起头,嘴唇蠕动了一下显然是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闭住了嘴,向燕洄无力地摆了摆手就匆匆走了。
燕洄纳闷,一边将包袱塞到左臂夹着,一边轻轻推开了门。
室内静谧,门响声则尤为刺耳,燕洄将包袱丢在桌上,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舒展手臂,冷不丁地偏头无意一瞥,惊得“啊!”了一声。
听她惊叫,倚在窗边的沈星溯慢悠悠站直,将手中的书甩回书格,又向窗外看了一眼,日头西斜,薄暮之迹,连喧嚣了一日的风也平息了。
他转过头,淡淡道:“等了你一个时辰,怎么才回来?”
燕洄挪动脚步,挡住了桌面,抬手拢着在眼前乱舞的碎发,“待在屋里闷的慌,我就去外面闲逛了会儿。”
燕洄急着理顺发丝,指甲却勾到鬓边,发丝缠在一起,越理越乱。
沈星溯忽然走近,在燕洄忐忑的视线中,抬手帮她将头发轻拢到耳后,然后低眸看向桌面,用指尖挑开了松散的布结,露出一角帷帽。
沈星溯叹了口气,拉着燕洄的手腕,轻轻拽至身前,两相对视,就在燕洄犹豫要不要坦白从宽时,他轻笑出声,“我答应过不会再疑你,你反而信不过我,好吧,我再跟你郑重地说一遍,你日后做什么事都不必瞒着我,好吗?”
燕洄自知自己的小伎俩被他看穿了,但他的语气并未有一丝的抱怨和责怪,反而温柔似水地与她解释。
燕洄高悬的心并未因此放下,她看着沈星溯极力压着眉目的锋锐,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指越缠越紧,似乎并不像他所说的那般不在意。
燕洄抿了抿唇,歉意地抬起头道:“是我的过错,我不应擅自做主放走陈崖落。”
“好了,不提这些。”沈星溯止住她其余的话语,扬声命下人将菜上齐,再与她解释道:“府里新来个厨子,我看他手艺还行,就叫来咱们院里给柳妈打打下手,方才席都摆好了,你却迟迟未归,我就让他们又将菜放到灶上温着。”
沈府能聘用的厨子肯定都是在京中叫得出名字的,怎么甘心给柳妈打下手,想来也是沈星溯知道燕洄与柳妈交情深厚,这才没让那人取代柳妈的位置。
下人将黄花梨卷草纹的炕桌摆好,又流水似的依次端来冷碟、热菜、汤羹和果盘等,玉碟几乎将桌面占满了。
燕洄草草地看了一眼,都是些合她口味的菜肴,便知柳妈花费了不少心思,心里暖呼呼的,跟在沈星溯后面落座。
只是与沈星溯面对面,燕洄却有些食不下咽。
从前沈星溯骄纵惯了,又是狠戾无情的性子,稍有不虞便会当场发作,那恶声恶气的模样现在想来还让她心惊肉跳。
可更为可怖的却是,如今沈星溯开始藏匿自己的真实情绪了……
她先斩后奏放陈崖落离开,被沈星溯当场抓了个现行。
沈星溯心中必然气恼,若他狠狠地痛骂她一顿解气也成,也好过他隐忍不发,泰然自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尝尝这个。”沈星溯用荷叶饼卷了鸭肉递到她唇边,陡然打断了她的深思,燕洄低垂着眼睫,乖乖张口吃下,待牙齿咬开柔软的饼皮,脆甜滑腻的鸭肉与舌面接触,确实美味绝伦,但又难免感到有些油腻。
沈星溯看她拢着眉头细嚼慢咽,便又贴心地执箸挟了凉爽解腻的菜丝放到碗中。
燕洄心事沉沉,拿捏不准他的态度,于是对他送来的东西来者不拒,直到沈星溯忽然递来一只小巧秀丽的瓷杯。
燕洄想也没想就一口饮下去。
苦涩辛辣的液体甫一入口就灼灼地燃烧起来,一路流淌到胃。
胸腔内轰地被点燃,热气蔓延充斥到四肢百骸。
燕洄白皙莹润的脸颊急遽转红,被呛得咳嗽连连,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沈星溯在她作势要饮时就出声阻拦,可惜燕洄动作太快。
沈星溯下榻倒了一杯茶水给她,“方才忘了提醒你这是酒,得慢饮。”
燕洄趴在床沿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又将一杯茶水全数喝下也没压住燥火。
沈星溯俯身看她面色,应是没有大碍,就一边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吩咐下人去备醒酒汤来。
“你饮得太急,要不要吃些菜压一压。”
燕洄直起身子摇了摇头,侧卧在引枕上闭眸休息,勉强抵住一阵阵泛起的酒劲。
耳边听到沈星溯似乎草草用过几口饭菜便让人将席面撤下了,燕洄暗道可惜,都是她爱吃的菜,可她头晕目眩,实在无力坐起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