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洄忽然抬眼直视着张总管道:“您若这样说,就为了坐实我私藏了一千三百两的事,可谁又知晓您历年来有没有以权谋私,而擅自誊改账面呢?数目几何,都是您一手交接确定的,况且我听说您素来官威甚大,其余管事都不敢有微词。”
燕洄平时纤柔恭顺,行事低调,便让张总管觉得她是个好欺辱的性情。
现下被燕洄连番反问了几句,张总管气得胡子乱颤,指天画地发誓道:“我与其余管事尽心竭力,在府上二十余年,若有不恭不敬之处便叫我天打雷劈。你这样满口胡吣,又在太太面前搬弄是非,可有证据?”
张总管平时行事小心谨慎,料准了燕洄拿捏不到自己的痛处。
而太太李氏,最是念旧情的慈悲心肠,动辄不会对他们这些个几十年的伙计喊打喊杀。
果然,李氏立即打着圆场道:“张总管是府内的老人,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冤枉了他。现下咱们就说明今年祈福一事,不论前尘旧事。”
一千三百两,对于沈府而言,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可若真是燕洄被迷了眼,私自贪了这么些银款,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在张总管疾风厉雨般的诘问下,燕洄阖眸,借着屋外凛冽的寒风定了心神,赌了一口气抬头道:“这事奴婢原是与华潭寺的僧人释心师傅交接,若有疑问,太太尽可以请释心师傅来此与我对峙。”
此话一出,张总管忽然胸有成竹地暗笑了一声,腰板不自觉地挺直了,对着李氏抱手道:“既然我与燕洄姑娘各执一词,谁都不能信服对方,那就只好让释心师傅来此作证,也好叫事情有个定论。”
燕洄顿感不妙,张总管此次不辞辛苦地搜罗了这么多人来此告发她,又岂会落下与华潭寺事先通气的细节?
她这遭还真是弄巧成拙了,若释心师傅被他们收买了,再来此地,三言两语间就能定了她的罪责。
只是想收回方才的话已经晚了,李氏直接派人去请了华潭寺的僧人来此。
等待的间隙里,李氏甚至给众人赐了座,毕竟此事尘埃落定之前,还不能直接论断燕洄为罪奴。
燕洄如坐针毡,心神不宁,她深知如果坐实了这个罪名,她拿不出一千三百两的赃款归还沈府,就会被押送县衙,先遭一重刑罚审问,再无翻案的可能,最终会被论处为囚犯。
燕洄拼命地想着对策,若事情再无可转圜的余地,也只好拖到沈星溯回来。
毕竟这事原是沈星溯交托给她的。
可沈星溯是个混不吝的霸道性子,会为自己撑腰吗?
实在不行,也只好道出那桩事来央求沈星溯了……
事情看似山穷水尽,燕洄却反而平静下来,心中好似有了些底气,扶着椅子坐得端正。
约摸三炷香的功夫,释心在小厮的指引下缓缓走到屋内,他穿着素朴的灰色棉衣,长发挽髻,因身形俊伟高大,再加上掌间垂落的佛珠,倒有几分肖似隐世高人的疏朗冷淡。
李氏信守佛教,待他极为客气,闲言少叙了一回,便将发生了何事讲与他听。
释心沉着安静地听完,从只言片语中立时清楚了争端缘由,微不可查地侧了目,看到燕洄虽体面地坐在一旁,素来明亮澄澈的眼眸却黯淡了几分,失神地盯着地面。
释心收回视线,双手合十道:“贫僧确实与这位燕姑娘就贵府祈福一事而商定交接过,合契也是当面确定了无误才签字画押。”
张总管一脚踏出,从椅子上站起道:“既然如此,那还请释心师傅重新查看合契,然后将各项银款去向细细说与太太听,看到底是不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将一千三百两银子私自昧下了。”
释心接过了几页轻飘飘的合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久久不说出已演练过的话,急得张总管一颗心随着合契翻动而上上下下地不安稳。
张总管暗恨释心趁火打劫,无法,掩在长袖里的手捻动了几下,示意给释心,做出清点银票的手势。
燕洄在旁,因时刻注意着张总管,便将两人暗地里的手势信号看得分明。
释心动了动嘴唇,还未说话,燕洄忽地站起,手在袖里攥了攥,言辞恳切道t:“释心师傅是佛门弟子,必然断灭了贪痴嗔的毒念,会如实禀告事情真相。毕竟,释心师傅一句话就关系着奴婢的身家性命,奴婢的清白也全仰仗着您了。”
张总管面露不屑,斜睨着垂死挣扎的燕洄道:“你这是在威胁释心师傅?还用你提醒吗?释心师傅当然会还原事情真相,务必不会让那些个胆大包天的奸佞之辈法外逍遥!”
张总管这次劳师动众地张罗此事,还倒贴了不少银子,不为别的,就是要力保一举成功,将燕洄压得彻底抬不起头来。
燕洄办成祈福一事后,他是有些忿忿不平,牢骚了几句也没再提起过,原没想过与这种乡野丫头过不去。
却不曾想还是他眼光短浅了。
幸好菊落在前些天与他说起,“张总管您是府里的老人,我不想见您日后落魄,忍受此等耻辱。实话与您说了,其实祈福一事只是个敲门砖,我在二爷身边伺候着这些日子里,没少听燕洄央求着二爷将府上其他大小事务交给她张罗呢!”
张总管闻言悚然一惊,“她一蓬门小户出身的如何当此重任!况且,她一女流之辈,办事多有不便,二爷不会这么糊涂的!”
菊落冷嘲道:“您不知,燕洄是个不踏实的狐媚子,她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哄得二爷要将她父母接到府里做管事,若这么长久下去,我看咱们府上还真要被燕洄一家人搅得翻天覆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