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
“公司就没有想过丝绸之路、海上丝绸之路?”
言夏这半年风头劲,但要说资历,也还是太浅。江华料不到她会考虑这个,因道:“你详细说?”
“日本收藏我国文物量大,量多,珍稀精品多是事实。本世纪初开始国人赴日淘金,一直到现在,日本仍然是我国文物富矿毋庸置疑。特别高古瓷和书法作品。所以孙总让我去日本,是为我好。”
江华抬手道:“场面话就不要说了。”
言夏点点头。
她知道他未必想听,但是她不能不说:“……淘了这么多年,好东西总归是越来越少。更糟糕的是那边开始造假。不仅造假卖给国内,就是国际拍卖市场上,光瓷器的赝品出镜率都高达15。”
至于年年编造的新故事,王维画,李白书,徽宗花鸟卷,绘声绘色说是遣唐使漂洋过海采购回国……言夏都懒得提。
“所以公司让你过去。”江华说。
“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是高端藏家惜售、抬价。”言夏缓声道,“有时候溢价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国内在争取国宝回归方面不遗余力的心态被日本摸透。05年商代子龙鼎在大阪露面,国人闻风而去,对方开出上亿天价。当时力有不逮,只得放弃;后来辗转流入香港,方才得以以4800万的价格赎回。
江华“嗯”了声,这也还是老生常谈。
“当然我们不可能放弃日本这块阵地,那些东西,无论站在私人立场还是……总之能拿回一件是一件,国家也是支持的。”言夏话锋一转,“但要说自古以来,流落在外的文物,也不独欧美日本。”
江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日本已经杀成了红海,她想另辟蓝海。
谈何容易。
“就怕精品少。”他说。
“丝绸之路上所藏元青花不乏天下重器,绝世孤品。”
“元青花是个例外。”江华好脾气地说。世存元青花整器400件左右,有两百件散落海外,最大的元青花收藏博物馆在土耳其,其次伊朗,我国反居其三,但那有早年业内认识不足的缘故。
“……就这样吧。”江华有意结束这个话题,又安抚她道,“你这次去日本,就算只按部就班谈下一批普品,也能为以后铺路;要是运气好拿下一两个大件,回来妥妥给你升高级拍卖师。小言你不要不知足,公司近十年都没你升这么快的。你还年轻,以后路长着呢,不要急。”
“但是——”
“这是公司的既定策略。”江华和蔼地说。
“除了贸易之外,明清皇帝赏赐周边藩国,光瓷器一项,就动辄十几万件起,”言夏使出杀手锏,“这是我在史料里找到的清单。”
江华看了眼,厚厚一沓,可见是下了工夫。
但是丝绸之路也好,海上丝绸之路也罢,毕竟不像日韩,在古代属于大中华文化圈,导致近现代收藏上普遍的偏重。
历代皇帝对于藩国的赏赐纵多,次数毕竟有限,总还是以商贸外销瓷为主。外销瓷在国际市场上行情不错,尤其雍乾两代,很受西方欢迎,但是在国内市场一向叫不上价,精品少是其一,审美差异是其二。
要真能找到绝品也就罢了。
又疑心这个小姑娘真受了周朗的蛊惑,因而兴致并不太高,随手接过,随手放下:“我会看的,你也先准备好签证。”
言夏有点失望。
不过人就是这样,失望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等签证的功夫申请了探监。韩慎见到她很意外,也很激动。从前他不把这些东西流露出来,如今七情上面也顾不得。他喋喋不休地说话,她只是听着。最后把装着订婚戒指的戒盒推了过去。
“小夏?”
“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做这件事,”言夏说,“但是那天在法庭上,我忽然想通了。”
韩慎一怔,又打起精神:“小夏——”
“你能和我说句实话吗?”
“我从来没有、我一直……小夏你信我,我和你说的一直都是实话,我——”
“在这个意外发生之前,你是不是在计划分手?”
“怎么会!”韩慎叫道,“我们都订婚了,我买了新房、新车,装修好了就等着它的女主人……”
“那和我无关,韩慎。车是你的,房也是你的,都和我无关;我没有所有权的东西,说女主人你不觉得可笑么。”
“我——”
“当然我承认我没出钱,也没出力。北岸丹枫动辄千万的房价,就算你给我加名我也高攀不起。”言夏心平气和地说,“不过我查到一个有意思的事,这几样东西,你都是全款入手。”
“我不想你背负房贷。”韩慎迅速给出回答。
“不,你是在向人展现实力,就好像孔雀开屏是为了求偶。不是对我……无须对我,”言夏有瞬间恍惚。她已经是掌中之物,犯不上费这个劲,而且——“我有自知之明,我没那么高的身价。”
人都是有价格的。就像再无价的艺术品,只要流入市场,就会有价格一样。
婚姻这个市场,一个正当妙龄的普通白领,价格是一套三室两厅,立足之地;15万代步车,方便出行。
高攀才需要别墅豪车。
韩慎怔了怔,他看住言夏。
他像是第一次这么认真打量她。她不再是初出校园,什么都不懂的雏鸟;也不再仰视他,等候他的指点。他第一次发现她瞳色很浅,浅得像是琉璃。在这个夏日午后的探监室里,一点凉意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