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天她坐在法庭里,旁听席上,没有表情的脸。
他失常地笑了起来,他胸口涌动着一百万句诅咒,他诅咒这个凉薄的女人:“你是来看我笑话?”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你早就知道了,你勾搭上了……你勾搭上了姓周的?说我pua,我pua?你疯了吗?没有我,你是个什么东西?一屁股的债!除了我,还有谁会娶你?那个二世祖吗?他玩玩而已你别做梦——”
“我来谢谢你。”言夏打断他。
“谢我?”
“谢你没拖我下水。”言夏苦笑。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原本是最容易被怀疑、也最容易被拖下水的那个。总算他良心未泯。“pua不pua的无所谓了,你不用放在心上,反正我不吃这套。”
她站起身。
“言——”韩慎忽然疑心起来。
“你说得对,我欠一屁股的债,我一开始就不该痴心妄想,以为会有人肯和我结婚,所以戒指我还你,你自由了。希望你的小公主不介意我还得太迟。”言夏甚至笑了一下,她承认她刻薄,对那个素未谋面、她甚至刻意不去打听的某位名媛。
“是你、是你举报的对不对?”身后传来声音,咬牙切齿。
言夏没有回答。
没有必要。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没必要问这么明白。就好像她从不问他有没有爱过。那个不重要。
而且可笑。
她走了出去。
监狱总让人觉得阴森。
便是她极力压制,也还是忍不住走到太阳底下,狠跺了两下脚,仿佛能够驱散些什么。
她承认这个人教过她不少东西,也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以她背负的天价债务,没几个男人不会望风而逃——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人都想过得轻松,也人都想往高处走。只是她没想到他这么糊涂,拿前程讨白富美欢心。
她是双重劫后余生,所以说到底,她还真是来谢他。她反复这么想,仿佛足以冲淡她所受到的侮辱和伤害。
她以为她该哭一场,如果有宝马的话也许。但是她没有。就只在树荫底下站了片刻。
等大巴到了,情绪也就回去了。
从监狱返城半小时。窗外的路灰扑扑的。无始无终;路边的树叶子也灰扑扑的,没精打采。
整个世界都没精打采。
“这个世界是挺没劲的对吧,”她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说,“特别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时候。”
“你得、你得往上走。”
“走到哪里去?”她那时候小,不懂。
那人没有回答她。刺耳的喇叭声,言夏猛地惊醒,手机从膝上溜下去。她弯腰捡起,所有声音都烟消云散。
签证还没有下来,江华通知她行程推迟。
“有个时尚界发起的慈善拍卖……”
“为什么是我?”言夏疑惑。慈善拍卖没有最低价的压力,便实在无人举牌,主办方也会安排自己人,所以很少有流拍,还能提高知名度,结交人脉——她没有争取过,这等好事,怎么轮得到她?
“你上次对沙沙那件作品的处理很出色,让人给惦记上了,”江华说,“而且这次拍卖所得是用于捐助家境困难、但是有心向学的女孩子,拍卖就叫“姐姐来了”——你不上谁上?”
言夏没作声,拍卖师中确实女性偏少。
时尚界在国内积累有限,大多数时候沦为娱乐圈附庸。国内明星虽然名利皆有,但是艺术修养和收藏见识上并不出色,历年慈善捐赠以首饰、手袋和礼服居多,平均价格不过数万。有些东西对于粉丝来说可能意义非凡,但也仅限于粉丝了。言夏估计孙楚蓝是看不上,所以推给她。
图录到手才发现今年不同往日,很有几件价值不低的。显然主办方准备大干一场。
便也打迭起精神准备。
拍卖设在周末晚上。
时尚界的拍卖难免星光熠熠,红毯一直铺陈到脚下,镁光灯就没消停过。言夏自知不能与明星名媛争奇斗艳,老老实实穿了件经典款香奈儿,画的也是职业妆,灯光下不至于寡淡也就罢了。
第一件拍品是只14雾面纯白poros鳄鱼皮康康包。
这款最早发布于1969年的爱马仕经典款手袋被坊间戏称为空姐包,出了名的难买,据说比铂金包还难。
起拍15万。角逐激烈。最后以95万成交。斩获这件战利品的是个演小甜剧出头的富二代年轻女星,穿粉红色雾气弥漫的蓬蓬裙,即便是言夏,也不得不感慨:“宝剑赠知己,红粉配佳人!”
女星欠身微笑,托包合影。
第二件当代油画。大面积的红色,像是玫瑰,也像是蔷薇。名字起得很大气,叫《江山》,起拍60万,90万成交。
第17件拍品是个鸢尾钻冠。镶嵌以2174颗钻石,总重23克拉——以明星的标准,都是不值钱的碎钻,但是设计颇有独到之处。起价150万,不断有人举牌,言夏喊的数字渐渐被推高。
“230万……240万……270万……290万……”
“500万……550万一次,550万两次,550万三次——砰!”
槌落。
钻冠得主被司仪请起。过于频繁的“咔嚓”声中那人的脸被镁光灯打得惨白,以至于言夏完全看不清楚他的眉目。只能感觉到昂贵的西装和修长的身形,以及,不容忽视的气质。
她像是远远见过这人;她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他始终面目模糊,笑容模糊。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钻冠戴在女伴的头顶。他说:“愿我的妻子……”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