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时间不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道路逐渐开阔,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面前出现一座高大的五层建筑,檐角弯弯绕绕,勾着青铜铃铛,门口高高挂起两排大红灯笼,上书两排大字——
一钩残月带三星,却向亭台高处寻
抬头望去,那楼顶翘起的檐角上似乎坐着个人,赤着脚凌空摇荡,发出阵阵若有似无的铜铃声。斗笠人靠近她耳边轻声道:“客人,目的地到了,接下来真的只有你自己了。”
声音缥缈似无,淹没于人潮中。齐宣慌张四顾,早已没了那人身影。
大门里走出两个身着唐装描眉画眼的丰腴女人,盘着高高的乌云发髻,皮肤光滑白皙,如玉如藕,她们一左一右把住了齐宣的胳膊,嘴角笑着可眼睛冰冷。
口里吆喝道:“客官里边儿请!”
屋里四周挂着红金布幔,厅柱上繁花绿藤环绕,各色宝石镶嵌其中,比花更红,比叶更绿,就连地板也泛着黄金般的光。大厅中央摆着数不清的八仙桌,桌上摆满了名贵佳肴,擦身而过的各路鬼魂不断,各个脸上带笑,口中支离破碎说着句不成句词不成词的琐碎话语。
大堂后方有道楼梯旋旋绕绕通往楼上,几个女人星罗棋布遍布其中,朝着楼下人招手调笑。她们额上贴着花黄,嘴角点着面靥,斜靠在栏杆上,柔弱无骨,姿态风流。
齐宣被引至楼梯边,双臂忽然一松,重获自由。那两个女人已经转去招呼其他宾客,不再搭理她。楼梯上的女人们虽然打扮各有不同,可脸上的表情出奇一致,皮笑肉不笑地朝她做出欢迎的姿势,邀请她走上去。
费尽心机自以为有得选,实际上不过被现实的洪流推着走。齐宣把心一横,快步跨了上去。那些女人捂着嘴低声窃笑,歪着眼睛瞥向齐宣。
二楼已有人在等候,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她穿着圆领袍服,头戴深蓝色幞头,中央坠着几朵淡粉色绒花。她笑容明亮活泼,不似楼下那些女人笑得僵硬古怪。
“等你好久了!快进去吧。”
“等我?”来不及反应,齐宣已被推搡着进入楼道尽头的一间厢房。屋里四周点满了烛台,光线亮如白昼。有个满头银发,脊背佝偻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正在独酌,一杯酒接着一杯酒。
“往来皆过客,无一是老友。”饮酒之人的声音低沉厚重,如铁如玉。
女孩捂嘴笑笑,退出去时顺手关上门。齐宣盯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心脏咚咚直跳,她感受到指检传来的颤抖,知道这股兴奋中暗藏着恐惧。
她在害怕,这个人,曾经在她梦里出现过。
“婆婆,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转过头,露出一张皱纹遍布的老脸,双眼犀利又窄又细,鼻头上翘,嘴角下垂,一副骇人的刻薄相。这老太婆原本在老城区经营一家纸扎铺,生意自然不够红火,不过维持她日常生活足矣。齐宣为了给意外过世的朋友烧点金银锭子,才跟她有了交集。
也正因为她,齐宣丢了性命。
中元佳节,来猜谜吧(下)
老太婆补全了齐宣丢失的部分记忆。
某日大雨滂沱,空中雷闪不断。齐宣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边,沿着盲道一步步朝着不知名的地点缓慢前行。她内心茫然,空无所依。
又是一个雨天!她感慨着,伸手接住几滴雨水,在指尖搓了搓,湿润了原本干裂的手。记不清已经过去多少时日,她对时间的概念跟这天气一样,昏沉又迷乱。想哭,眼泪已经干涸。她心里慢慢出现一种诡异的恐惧,她惧怕会遗忘。
人死了,活着的人继续自己的生活。一开始,活人三天两头会想起死去的那个人,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随着时间推移,死人会被抛之脑后,除了清明节,只怕没人会主动想起。
多孤独啊!死亡这条路。死去的那个人注定只能独自走向黄泉,带着对活人无尽的思念。运气好的鬼魂可以直接投胎,饮完孟婆汤下肚,忘却一切红尘往事。否则,地狱里只剩下日复一日的刑罚,他们被火烧,被烹煮,被鞭打,被刀刺……四肢断了又重新长出来,意识死了又再次复活,一切都在循环,在反复。
被困住的灵魂们在这个世界看不见未来,只有当下,只有此刻。他们的时间戛然而止,不会再朝前移动。
这些都是齐宣在一游地府时的感触。
老太婆经营的纸扎铺不仅仅做死人的生意,也跟活人打交道。
“我这里要价很贵,十年一次。”
“十年?工资么?”
“是你的时间。”
十年的寿命可以换得一次进入地府的机会。齐宣脑皮一炸,霎时间脑子里空白一片,她来不及思考,身体先做出了回答。
她点了点头。
“另外,进入地府极损元气,去一趟,你自己会损失多少寿命谁也不能保证。也许,你去了再也无法回到阳世。你……真的想好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老太婆似乎于心不忍,劝道:“真的值得么?”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想做就去做了。唯独这次,我不想顺其自然,不想听天由命,我不想用这套说辞为自己的无所作为开脱。我想去见她,我想问问她,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以那种死法离开……为什么……”
那种死法——
女孩浑身不着片缕,用鲜血画满了古怪的符号,肚皮上写了四个血字——清净神水。
齐宣记下了那些符号,四处查资料,终于在一本古书上见到了一模一样的形状,书上介绍这一般用来驱除自身邪魔。可她的好友身上能有什么邪魔?齐宣想不通。直到这日雨天,她在纸扎铺的门口见到了同样画法的驱魔咒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