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问她:“真的值得么?”
齐宣答:“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么?我已经死了。”
她笑着坐到老太婆对面,桌上已经摆了一只红瓷杯,衬得酒似血水。她端起杯子,仔细看了看,却不喝,笑着问:“缝在我衣服里的黄符是你的吧?我们当初的交易可没有这个。你到底在计划什么?”
“你知道的,我不仅跟死人做交易。我早就应该死的,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我才能借到寿命活到如今。上次送你来地府的事儿还记得么?接头的那个鬼差被他们察觉,已经死了。我需要新的接头鬼,那就是你。”
“你想要永生不死地活下去,这可不简单。”齐宣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上轻轻摩擦,掂量着,试探着,不着痕迹地说:“生死簿上各有天数,你内应不少啊,还能帮你改命。”
老太婆倒是干脆地承认:“这是一条产业链,我拿钱办事,底下的鬼差也是一样。大家混口饭吃,没钱的人用命换钱,有钱的人拿钱换命,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分明是草菅人命!齐宣忍不住冒出火气:“你不止为自己改命,还帮别人?不怕被阎王爷发现么?”
“地府有百分之五的容错率,只要在这个范围内,大家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百分之五!又是百分之五!齐宣猛地一拍桌子,酒杯被震得翻倒,酒水溅出几滴飞到老太婆的手背上,洇出点点痕迹。她一把抓住对方手腕,触手脆硬,根本非人非鬼。她惊了一下,发现这老太婆分明是个纸人。
老太婆双手似爪,反扣住齐宣的手腕,将她一把按倒在桌上。
“避灵丹在顶楼,上楼右手第三间有鬼看守的那间屋子里,条件我已谈好。避灵丹不仅可以维持你的记忆,更能守住你的秘密。没过孽镜台的你只要生出新的魄,便是这地府里唯一的特例。否则,别说找人了,只怕连你自己也会变成那百分之五。”
齐宣听得不耐烦,狠命一挣,脱出右手来,从口袋里抽出那枚碎瓷片朝着老太婆脸上刺去。哗啦一声,白纸破了,冒出嘶嘶白汽。
老太婆愕然一惊,随即嘴角诡异勾起,似乎笑了。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话毕,慢慢退到屋子角落,浑身发出淡淡的荧光又缓慢熄灭,化为一尊纯粹的纸人,脸上白惨惨地点了两个红晕,嘴唇像吃了人似的涂着血红色,靠在柱子上一动也不动。
齐宣见那被酒水溅到的痕迹尚未消散,忍不住伸手抚摸纸人伸出来的右手,感受着仿佛来自阳间的气息,自语道:“一钩残月带三星,却向亭台高处寻,心之所向,需往高处,早知道东西在顶楼了。”
“只是,吃了避灵丹又能怎么样,凭我的力量,能在这里撑到几时?”想起范无救最后说的那句话,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再也无法回头……都死了还谈什么回头啊!连命魂都卖了,就算现在我想投胎也已经晚了。呵,值得么?我也想问问值得么……”
齐宣出生的日子不好,阴年阴月阴日,至于具体几点几分倒没人记得。不过,她落地后不久,父母双双因故身亡,这足以印证她这个人生而不详。尚在襁褓中的她跟着外祖父母生活到了四五岁,外公病死了。没过多久,家婆也死了。冬天去河边打水时,家婆一头栽进了门口的池塘里,泡了一周才被邻居发现。
饿得奄奄一息的齐宣勉强活下来,跟着舅舅住几年,跟着姑姑住几年,总算长大了,领点助学金,贷款上了大学。原以为日子慢慢会好转,谁知有一年,那些养育过她的亲人纷纷找她索要抚养费。后来才知道老家拆迁,分下来的钱款早已被瓜分一净。抚养费不过是用来堵她口的理由。
过年时,她悄悄回了趟老家,见万家灯火,炊烟袅袅,鞭炮齐鸣,春联对对。走到舅舅家门口,她想跟他们说,钱可以不要,能不能还像以前一样一起吃个饭,像一家人一样,一起坐在桌子上。
近乡情更怯,她挪着步子走到门口,听见舅舅说:“还好跟那个瘟神两清了,拿她那点钱是应该的,不然这些年白养她了。要不是她家那块地,亲戚们谁愿意给她口饭吃,晦气!”
这下子,她真的无家可归。
晦气!
这是她在这个生她养她的村子里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人鬼不殊途(上)
门口站着那个穿袍衫的女孩,她叫夏凌,在这里当了三十年的服务员。她领着齐宣直接上了五楼。凭栏处,身穿青色纱裙的赤脚女子出神地望着无边无际的远方。
“这是我们老板,人称六姑姑,在这里等了您好几天了。”
“不是说在有人看守的房间么?怎么直接就在走廊交易了?”齐宣问。
女孩笑着引路:“那婆婆不过一缕残魂,能记得这件事已属不易,何况……我们老板可不是那种喜欢按照计划行事的类型。”
夏凌说完这句,慢慢退下楼去。面前这位六姑姑微微侧转过身,斜斜坐在美人靠上,屋檐下挂着大红色的灯笼,隐约的红光照在她脸上,平添几分鬼气。
脸盘圆润,眼睛出奇的大而黑,鼻头小巧挺翘,底下一张肉嘟嘟的嘴唇,丰盈饱满,宛若出水葡萄。只是,她的脸上只有黑白二色,不施粉黛,除了那双眼珠子,其余部分惨白如骨。
“你想要避灵丹?”
齐宣一愣,心想着,既然你们都觉得我想要,那就是我想要好了。于是点点头,说:“要赢得猜谜比赛才能拿到,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