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要你洒第一把土,后面寻着机会悄悄扔一把就是了。”
夜色微明,弯月儿淡的像一片影儿,贴在深蓝似海的天空上。秦三儿悄悄跟在大队伍的身后,口袋里装着一捧拌了香灰的湿润泥土。她必须将此物洒在坟头之上,虔诚祝祷后土叔去黄泉的这一路顺遂无碍。
佛前香灰半把,身上浮尘一片,你我恩怨两清,阴阳自此不见。
“人都死了,还管什么顺不顺遂……”秦三儿口中抱怨,耳中忽然听见沙沙的脚步声,转头一看,身后并无人影。她皱皱眉,握紧了口袋里的香灰土,快步跟上送葬队伍。
有女人在呜呜咽咽地哭,有的哭老父亲,有的哭老伴儿,据说哭得越大声,死者会越安详。只有带着不舍跟善意离开的鬼魂才能顺利度过奈河桥,否则,只能摔进忘川中魂销意损。
有人沿路撒纸钱,放鞭炮,一会一声冲天炮,炸得人耳膜直震颤。
猛然间,身后传来几声十分不协调的动静,有人开口说话了。
男人问:“这老头的账目不对啊,明明能活七十五,怎么六十岁就死了?”
“生死簿上的数据是六十,但是孽镜台里显示七十五。最近察查司的老大更新了系统,改正了这个bug,查出来一批乱改生死簿的鬼差,你忘了啊?”
是个年轻女人的嗓音。
男人继续问:“那现在该怎么办?六天前才勾的魂,现在又要给人送回去,能行么?尸体都烂透了吧?五脏六腑都要化成水了复活了还能用么?”
“你这么多抱怨为什么要接这个活儿?”女人似乎生气了。
“我这是没法子,小安安拜托我照顾你的好吧,不然我才懒得来这个鸟不拉屎的破村子!何况,这人还是香澜姐勾的,我们现在给人送回来不就是打她的脸么?以后见面了还怎么说话?尴尬都得尴尬死!天啊,我一想到香澜姐那张脸我就浑身打哆嗦,她肯定会给我小鞋穿的,何况那天她本来就是帮手而已,黑白无常人手紧缺,谢老大才求了她来帮忙勾魂,结果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本来啊,我们这些一线老员工才不会出这种低级错儿呢,谁知道老大们在阴沟里翻了船,还接二连三的……”
“我说,你能不能少说几句?我脑袋快炸了……”
趁此时机,秦三儿迅速一回头,见到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一袭黑色运动服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另一位白衣白裤的是位胡子拉碴看不出年纪的邋遢男人。秦三儿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两人,倒把他们惊得不敢动弹。片刻之后,送葬队伍走得远了,秦三儿意识到了什么,抬脚欲追,浑身却动弹不得。
那个白衣男人摩挲着下巴上的胡子,疑惑道:“这位小女子貌似能看得见我们,奇哉怪哉,齐宣,是不是你法力不足,连带着我也暴露了?”
“唐旬,你还讲不讲道理了?这也能算到我头上?”名为齐宣的女人无奈地连连叹气,慢步上前,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冲着秦三儿上下打量,“奇怪,是我眼花了么?为什么看见了两个人影?”
白衣男人伸手朝着秦三儿头顶摸来,又猛地缩回手,惊讶道:“有东西护着她,我靠近不了。奇哉怪哉,最近是不是霉运当头,怎么事事都透着古怪?”
“现在怎么办?那老头快下土了,再不追上去可就得我们自己动手挖了。”齐宣最后看了一眼秦三儿,嗅了嗅鼻子,“有股很冷的味道,跟寒冰地狱的气味差不多,唐旬,你选吧,看着她还是去给那老头还魂,我们可以分头行动。”
“这可是你说的,我去还魂,这丫头交给你了。”
白衣男子如临大赦一般脚步飞快地走了。余下的这位女人眼神古怪地盯着秦三儿瞅,把她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忍不住开口:“你们是黑白无常?”
齐宣瞪大了眼睛,笑道:“鬼差勾魂这个设定这么容易接受的么?是我落伍了,当时被黑无常吓得半死!”
“我奶奶是走阴人,我从小就能看见你们。”
“哎?这样的么?”齐宣又一愣,从怀里掏出一本墨绿色封皮的笔记,写了几个字,忽然笑了,“玉法山的走阴人叫——秦长青,是你奶奶么?”
秦三儿点了点头。
对面又问:“那你叫什么?”
她说了名字,见对面又露出那副古怪神情,她忍不住解释道:“因为我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所以叫秦三儿。”
“三儿……你叫秦三儿?你的生辰是?”
听到秦三儿自报生辰八字后,齐宣更是震惊不语,口中不断嘟囔着:“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巧……”
她抬眼看向秦三儿:“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奶奶?我有事情问她。”
说完,右手食指凌空划了一道符,青光流转,秦三儿重获自由,四肢得以松动。她揉揉胳膊,拍拍浑身上下,摸到口袋里的香灰土,猛然一惊,叫道:“糟了,我得去给后土叔撒一把这个!等他们磕完头就迟了!”
天空微微亮,一声鸡鸣响起,秦三儿浑身一颤,无来由的生出恐惧。她手足皆抖,却仍记着奶奶叮嘱的话语,艰难迈出脚步往前一步步挪动。朝阳缓缓升起,染红了一大片云朵,使天空变得如同玫瑰般艳丽。一道金光洒向大地,所到之处,活物一片生机。
秦三儿退后几步,惊恐地看着那道光。脚步似有千斤,她后退几步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阳光越来越近,她绝望地发出了凄厉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