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徐宅的屋檐之上,传出一道悠扬的箫声。
洛施双手扶着箫身,轻轻阖上双眼,似乎沉浸在乐声之中。
瓦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洛施感觉到身边有人,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自顾自的奏曲。
钱卫将零星赶下去,自己则是坐到了洛施的身边。
一曲毕,他缓缓开口:“你在送杜姑娘去鬼界吗?”
洛施垂眸,微勾唇:“你在来之前,假意同意与我一起行动,实则是想找机会劝我放了杜寒腊,成全她和徐炳元吧?”
钱卫哑然,在经历一连串的头脑风暴后,他早就忘了昨日这般的想法,没想到洛施依然头脑清醒的猜出来了。
“洛姑娘一定觉得我这个想法很幼稚。”他果断的承认,自嘲道:“是我想得太浅了。”
洛施并没有嘲讽他的意思,她抱着膝盖,忆起杜寒腊拥抱徐炳元时,自己同时感受到的她内心的波澜壮阔,以及她眼角那滴晶莹的泪光。
“你这样好心肠的人,必定时常为人落泪吧?”冷不丁的,洛施闷声说道。
钱卫不合时宜的怔愣片刻,半晌才回道:“姑娘,我只是软心肠,并不爱哭。”
洛施瘪了瘪嘴,一时无言。没想到上了屋顶,他们二人的角色竟然对调了,变为她多情喟叹,钱卫见招拆招。
洛施顿觉没面子,默默将头扭至另一边。
钱卫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饶有兴致的去追赶洛施的眼神,“洛施,你是在哭吗?”
不是她在哭,是杜寒腊。
洛施在心里叹气,以乐声收鬼的坏处,就是会无限共情鬼魂的情感,更何况,杜寒腊还在她身边坐着。
还没等洛施强悍的打断钱卫的猜测,底下的卧房里传出了一阵密密的惊叫声。
钱卫侧耳去听,隐约听见有伴随着几句“……死了”“老爷……”的哭声。
他连忙站起身,一时不稳,多亏洛施及时伸手扶住他。钱卫却顾不得这些,他看向底下站着的零星,迫切想要个答案。
零星一对剑眉紧紧拧起,还是飞向屋檐,一五一十的禀告:“徐大人挥剑自尽了。”
“自尽……”钱卫无声的咀嚼着两个字,又看向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坐在屋檐上的洛施,她并不像自己这般惊讶,看那样子,分明是尽在把握中。
“是你故意引他自尽的?”钱卫一眼都不敢眨的凝视着洛施,妄图从她口中听到“不是”这两个字。
然,现实总是事与愿违,洛施拍了拍身侧瓦片上的尘土,淡定的点了头。
他竟是忘了,洛施路数不定,邪性非常,意识到自己被徐炳元耍了之后,是绝对不会一笔带过的。
“他求我说要见杜寒腊。”洛施甚至身心舒适的眯起了眼,“能够见到鬼魂的办法,只有自己变成鬼。”
所以她故意透露出杜寒腊十年未转世,给他留足了往后想象的空间。
钱卫张了张嘴,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语言的魄力,洛施与徐炳元说的最后几句只言片语,就能轻松引导他走向死亡。
他觉得手心发凉,人也有点喘不过气,但女子轻飘飘的承认,又一副怡然自得帮助了人的无辜表情,让他顿时泄了气。
他早该想到的,与洛施的第一次见面,或许就注定了,他不应该怀有任何劝阻她的希望。
洛施接着呐呐,但更像是自言自语:“只是做了鬼又如何,在鬼界是要摒除七情六欲的,只怕他早会忘了因何而亡,他要找的女子又姓甚名谁。”
闻言,钱卫终究没忍住,“你是在为傀儡报仇吗?”他仍寄希望于可以为洛施的残忍手段开脱。
“我没这么好心。”洛施拿过玉箫,似乎不愿与钱卫多做交谈了,“帮他见杜寒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恨他借我的手除了傀儡。”
她悠悠吹响玉箫,是一道与方才一样的乐声。钱卫知晓,这是在送徐炳元去鬼界。
他看不见的是,乐声缓缓奏响,透明形态的杜寒腊手指划过洛施胸前系着的红飘带,后又笑着向她挥手。
徐炳元在人间并不留恋,自尽之后,鬼魂自动脱离肉身,不用洛施的乐声驱使,他也会自行去往鬼界。
洛施奏响两首曲子,为的,都是送被从鬼界捞来,又在阵法当中浸淫许久的杜寒腊回去鬼界的。
这对夫妇甚是奇怪,一个脏事做尽,最后想着的,还是多年未曾相见的亡妻;一个嘴上说着不念,又费尽心思想将对方拉入地狱,共赴黄泉。
钱卫已经静下心,他抿唇,看样子是在心里打着腹稿,要在洛施奏完曲子之后唠叨些什么。
只是洛施还没有表明是否给他这个机会,视野中,莲香匆匆忙忙的赶到。
零星先她一步来找少爷的踪迹,后又传信回来。她有意来跟着少爷,却没想到府里会出事。
莲香面上尽是焦急,但她只以为传出阵阵哀恸声的那间屋子里,会有钱卫的身影,并没有抬头看。
倒是零星眼尖,一把跳下屋顶,简单粗暴的将傻乎乎要进屋子的莲香提了上来。莲香反应了一会儿,差点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钱卫背对着莲香,动作轻缓的转过身,看出她有要事,声如蚊蝇:“怎么了?”
莲香差点哭出来:“夫人出事了!”
“出事?!”钱卫失态的捏着莲香的肩膀,急切的要她说下去:“我娘怎么了?”
“夫人在祠堂焚香,不知为何就突然昏过去了,府上请了大夫,却连病因都不知道是什么。”莲香这回是真的哭了,少爷捏着她肩膀的手劲实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