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刻钟,寒风直往裤腿里钻,那门终于开了,江勉走出来,急切地四顾,视线落在这辆不起眼的苇軬车上。
江勉的脚步迟疑不敢前,定定地看着这辆车。
阿璃掀开棉帘,便见得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门口,有些怔愣。她离家时,阿勉才刚满十岁,四年有余,少年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童,大概对她这个阿姐会有些陌生吧。
阿璃招招手,唤了一声“阿勉”,少年脸颊微红,疾步上前,亲自扶阿璃下马车,顺道瞅了一眼里面。马车虽然看似破旧,但里面有厚厚的褥子垫着,江勉心头稍安,遂道:“阿娘感染了风寒,不便见人,阿姐莫见怪。”
江勉嘴角轻抿,似隐忍着怒气,手上却温柔至极,深怕把阿璃摔了。阿璃心里清楚得很,这周姨娘胆小怕事,顾忌着二房的婶母,自从父亲病逝,这江家便是由二叔撑着,江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贵族,但也算得江陵城富户,多少有些讲究避忌,断不会让一个身份低贱奴婢出身的姨娘当家,周姨娘和阿勉的生计全靠二房。
以前,有阿璃这个县令夫人,二房多少有些顾忌,现在阿璃合离,没了依仗,他们便有些肆无忌惮了。
江勉扶着阿璃已经走到门口,阍侍还往前拦了拦,“上头说,四姑娘正筹备着喜事,怕沾晦气冲撞,请三姑娘往偏门入。”
江勉隐忍的怒火终于爆发了,“这是哪个上头说的?”
阍侍脖子梗了梗,“小的也是听命行事!”
江勉真想将这个看门狗直接扔出去,阿璃拦住他,上前道:“这江宅是我父亲建的,这江家的产业也是我父亲一手一脚打下的,你可认清了,这江家,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阿璃面色平和,不怒自威,连那些嗜血的杀手都能镇住,何况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阍侍?
阍侍被吓得一抖,江勉一把将他推开,扶着江璃进门,江璃却回头看王石。上一回,王石是交了差便走,并没有在江府停留,寡妇门前是非多,弃妇门前是非更多,王石也并不想因为自己让阿璃招惹更多是非。但这回不一样,罗二死了,王石回去怕也是有些麻烦的。
阿璃问他,“还愿意在陆焕之身边做事吗?”
当初王石是阿璃在大街上捡回去的,养好伤便在陆焕之身边当差,男女有别,两人并无过密的交情,但那份情谊却是在的。
王石看了看那个阍侍,不过一个低等下人,竟然这般对待阿璃,他心理也着实担忧阿璃在江家的处境。
王石拱手,“若娘子不嫌弃,王石愿意留下。王石别无所长,当个护院家丁却是行的。”说罢淡淡地扫了阍侍一眼,阍侍分明感觉到一股杀意。
阿璃的闺房是碧水园,院前有一方小溪,翠竹环绕,繁花似锦,四季不歇,是这江宅景致最好的一处。
阿璃一进门,径直往碧水园去,江勉迟疑了一下,提着阿璃的随身包袱也跟着去,王石则带着箱子坠在后面。
后宅的丫头婆子听得响动,好多出来看热闹,临近碧水园,两名大丫头冲了过来,有意无意地阻住阿璃的去路,“三姑娘这是上哪里去?”
阿璃一看,这不是江婉身边的婢女吗?
她看了里面一眼,笑道:“自然是回我的闺阁?这是父亲当年为我而建的,莫非这还需要向尔等奴婢禀报?”
两个奴婢没敢吭声,只偷偷地朝里面看。
江婉姗姗来迟,一张脸算不得多漂亮,但毕竟年轻,稍稍打扮一下,一双桃花眼倒是别有一翻味道。
“璃姐姐竟然已经到了,都没听得人说起,没去外面接你,是小妹失礼了。”说罢还施施然给阿璃行了个礼。
“奴婢粗鄙,还望姐姐饶恕则个。”说罢一个眼神,方才的两个奴婢已经乖巧地退了下去。
这个江婉,礼数看似周全,但浑身上下透着对阿璃整个弃妇的谐谑与轻慢。偏偏因为她懂得适可而止,礼数不缺,你还没办法挑出她的错来。
江勉脸色有些难看,视线不由得在江婉脸上狠狠剜了一下。江婉却全幅心思都在阿璃身上,一个弃妇,身上穿着陈年旧衣,浆洗得都泛了白,甚至还有碍眼的褶皱,可偏偏穿在她身上,你就能嗅出一股勾人的味道来。
她这江家四姑娘,仅比江璃小了两岁,从小到大,且样貌不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连个女工都被她压着,这好不容易江璃从江陵城消失,她也终于熬出了头,没曾想,没两年她又回来了,叫她如何不心塞。
因为样样比不过,也就只能拿着她弃妇的名头找点优越感。
“姐夫也真是,姐姐这样的美人儿他竟然舍得抛弃,不知道是被哪个狐狸精迷了眼了。我看姐姐神思疲惫,定是为此伤神不少。妹妹我看着着实心疼啊。”
江勉差点没为这翻虚情假意的话当场呕出来,王石的脸都听青了。阿璃却面色如常,温柔笑道:“那还真是令妹妹费心了。”
上回阿璃对二房的人是存了和睦共处的心思的,所以能退让她会退,能包容她也会包容,但在经历过那些背叛出卖后,她觉得有些时候,自己的礼貌与教养,反而会助长他人得寸进尺,不知收敛。
温良恭谦,那也是要对有资格被这种态度对待的人的。
江婉仔细观察着阿璃的神色,竟一时看不透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阿璃脸上看起来温和极了,完全没有被这些人怠慢影响到,反而温柔地握住江婉的手,含笑说道:“我与妹妹多年未见,正也想跟妹妹叙叙旧,外面冷,进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