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营里呆久了,忽然住进如此气派的宅子,多少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洛曦不自觉地走进花园,摸了摸冰凉的石桌,又凑近桂树闻闻花香,好像要这么做才能确定自己并非身处梦中。
“你在做什么?”原本安静的庭院中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让抽着鼻子闻花香的洛曦脚步一滑,差点撞到桂花树上。她好容易才站稳身子,讪讪回头,果见九曲廊边站着盘手倚柱而立的柳云飞。
他已换下常穿的银甲,着一袭月白色轻衣,柔顺的长发用同色的布条随意地束着,配着身后华贵的雕花窗棂,倚着的红色巨柱,犹如出身富贾的贵公子,哪有半点武将的模样?
见她不应,柳云飞秀眉轻蹙,迈开步子走到庭中,在与洛曦只隔一步的地方才停下,低头俯视。他如刀锐利的注视让洛曦觉得头皮发麻,不由“噔噔”退了两步,硬着头皮问道:“你……你想干嘛?”
“啧,我能拿你干嘛?当花瓶摆还欠美观呢!”柳云飞直起身子,不屑地嗤声,“是你自己一大清早就举动诡异,对着株桂树不知道想干嘛!我喜这花香清幽,不想被你毁了罢了。”
“我哪有!”洛曦抗议,却在他无比坚定的目光下再次退缩。反正她说不过他,干脆转了话题,“离歌少爷呢?我去看他!”
柳云飞眉头一挑,说:“你倒挺关心我家少主,怎么,喜欢了?”
洛曦不管他的讪笑,理直气壮地说:“去你的,我只是知恩图报!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为保护我才受伤的!”
柳云飞的眼中闪过一丝类似赏识的情绪,只是快得让人捕捉不住。转眼便换上了他最擅长的嘲讽,凉凉地讪笑:“摆脱你,丑丫头,少主只是信守对萧大哥的承诺,并非为你受伤,求求你千万别高估自己。”
“……这我知道,不用你废话。”洛曦一窒,她并非真的不知道,也从没什么妄想,只是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被柳云飞证实了之后,会让她的心这么、这么的疼……
离歌他不过……只是一个大哥的朋友罢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救了我这是事实。他怎么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自己欠了他。”洛曦咬了咬唇,有些小小的固执。
柳云飞扯着唇角,难得得没有反驳,只定定地看着撇脸的洛曦,许久才伸手一指:“少主就在那个房间。”
吓?这么近?洛曦愣了一下,只是还未多想,脚步已自行迈开,笔直地朝离歌的房间走去。只是才走到房间门口,她就顿住了身体,踌躇地游移着目光,怎么也不想动作。
然不经意地一回头,竟见柳云飞仍站在庭中,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那笑容太奸诈,奸诈得洛曦有些想转身落跑。不过最终她还是勇敢地站在原地,抿抿唇扯回视线,下定决心地举起手,轻轻地敲了敲房门。
没有应答。洛曦又敲了敲,却是沉默依旧。
有古怪!该不是那家伙耍自己的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在洛曦的心里并不强烈,反而有种古怪的执念,仿佛第六感发作似的告诉自己:离歌就在里面。
于是,她银牙一咬,不顾柳云飞还在场,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不到里头有动静,便干脆自作主张地推开房门,朦胧的纱帐后面,果然躺着人。
心头一松,洛曦便恶狠狠转头,对始终看着自己的柳云飞做了个无比丑陋的鬼脸。接着,她嚣张地关上了门,将柳云飞的视线隔绝于外,才信步上前,轻声喃喃:“禀报将军,我只是来瞧瞧你伤势如何,看一眼就走!禀告完毕,我当你答应了,反正你也不出声,我就开始看了,看看也不会死,所以你不会拒绝,所以这是你批准的,不是我偷看的,我无罪。”
洛曦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一边放轻脚步,绕过屏风走到里室,果见离歌正静静地躺在床上。
他因背部受伤,所以惬意地趴睡,长长的发丝铺满了一床的银灿。半边脸埋首枕间,露出的侧颜美好的线条,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眉间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口的痛楚而略略皱起,使得他素来冰冷的面容褪去了以往的冷漠,竟有几分可爱的孩子气!
洛曦不觉一顿,仔细想来,他确实与自己差不多岁数。只是自从白杨镇一役后,她看到的离歌都是冷酷漠然的,好像生来便是那副没表情的死样子。在客栈起会邪恶地捉弄嘲笑她的少年早已模糊成一个虚空的幻象,遥远地回忆不起。
然而此际,她看着因趴睡而显得不甚自在的他,彷佛又看到了当日那个与常人一般具有七情六欲的“奸夫”。
未曾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洛曦的手已经抚上离歌眉心,像是想将上头的皱褶抹平。
不想离歌尽管身负重伤,长年锻炼出来的感官还是极其敏锐,在洛曦的手碰触到他的一瞬间,已经倏地张眼,一把捉住洛曦的手腕。力度之大,叫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离歌不留痕迹地勾了勾嘴角,在洛曦发现前又回复了冰冷的表情,攥着她的手腕自然地放松了劲道,哑着嗓子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炷香时间,竟被连问两次。洛曦不由对天翻了个白眼,却抽不出自己可怜的手腕,只得撇撇嘴,有几分赌气地说:“参观珍禽。”
异常无礼的回答,连洛曦都觉后悔,她不觉得他是开得起玩笑的人。可离歌竟忽然笑了,那笑容真的可爱,带着几分清新,化去了他的冰冷,映着淬银的眸瞳若冰雪消融,春意轻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