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盈正在给新买回来的桃胶换水,这东西买回来之后要泡上许久,才能彻底清除杂质,这会儿听见铃响了,便在围兜上擦两下手,一边往外走去。
四个婢子拥着个清丽少女进来了,其中为首的一名神态恭敬道:“二娘子,便是这儿了。”
少女迟疑地踏了进来。
少女穿豆青窄袖袄,鹅黄丝绸裙,看面料价值很不菲,耳边坠子跟发间钗饰都是出自一块料子的翠玉,随着行步轻盈而轻晃摇动。
淡妆轻扫梨花面,眼中如含春雨,清润天真。
是一位很标准的贵女。
沈朝盈不动声色收回眼神,奉上菜单子,笑道:“女郎瞧一瞧,小店里新上有桃浆鸽蛋、樱桃酸酪,或是拿桃胶煮了牛乳、皂米也可。”
这样的贵女,万万不可能纡尊降贵喝什么甘蔗水、芝麻糊这样的东西,一则配不上身价,一则染齿不美。冰酥酪倒是相衬,不过,恰好今日店里新添了桃胶,沈朝盈便想着推销试试。
樱桃酪是常吃的,那女郎扫一眼菜单,心思浑不在这上头,便随意道:“嗯,就樱桃酪吧。”
沈朝盈没推销成功,也不失望,点头称是,便去忙了。
酸酪类似于酸奶的口感,将樱桃去蒂、去核,切成小丁,投入酸酪中,配合着时人口味加些糖,吃起来口感醇厚,只有淡淡余酸。
沈朝盈端着托盘将一小盏樱桃酸酪呈了上去。
少女看着与府中不大相同的做法,好歹提起些兴趣吃了两口,夸道:“你这酪倒是不腻,店虽小,确有些本事在的。”
听她话中意思,仿佛先时便了解过似的,沈朝盈不解此话从何而来,只好笑着道谢。
少女略一顿,干脆一气将整碗喝空了,面上已不复来时犹豫,但羞涩性情难掩,咬下唇,才扭捏道:“你们店……那位崔县令可是常来?”
沈朝盈恍然,总算明白自己这麻雀小店如何引得这样一名派头的贵女大驾光临。
只是看面貌,与上巳那日又不似一人。
沈朝盈压下心中熊熊八卦之火,谦虚道:“店离得近,县署众人偶尔会来打打牙祭,不算常来。”
自己好歹也是年轻貌美小娘子一个,沈朝盈先将自己摘了出去避嫌,免得误了那位桃花,可以说是操碎了心。
听到这答案,少女眼神亮了起来,眼角眉梢压着天真而不掩饰的高兴:“那便是今日有可能来了。”
小姑娘可爱,沈朝盈笑着点头:“却也说不准,不过想来女郎叫人传信去……”“我就在这儿等!”
少女愉悦地摆摆手,“你们店里还有什么吃食,卖得好的,都来一份吧!”
沈朝盈失笑,可爱的小姑娘。
沈朝盈看着给她上了口味比较清淡的冰酥酪,缀上樱桃果儿,还有受娘子们偏爱很深的桃花酥。
而后小姑娘又朝沈朝盈招手,示意沈朝盈在身边坐下陪她说话。
沈朝盈进厨房嘱咐了阿翘阿霁几句,而后便专心做一个陪吃陪聊客,盼这位贵女吃得好聊得开心,再抖一抖赏钱。
那少女自介绍家中行二,上头姊姊已年长出嫁了,下头妹妹又未长成,连个说话人都没有,好生无聊。
“十二三岁这样年纪的女娘,还是孩子心肠,想想我那时也没这么幼稚。”二娘抱怨。小孩儿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熟了,沈朝盈笑着附和:“古话说,成长是几十年的功夫,长大却多半是一瞬儿的事。”
二娘“学艺不精”,第一次听说这古话,越品却越有道理,“很是这个道理,这是哪位古人所说?”
沈朝盈半点不心虚:“是位姓沈的娘子。”
二娘惭于自个儿的学艺不精,并未联想到眼前的沈店主身上去。
二娘舀一勺冰酥酪,“滑嫩如凝脂,温润如碎玉。”
沈朝盈夸:“二娘子好才学!”
二娘再尝桃花酥,“甜而不齁,仿佛小雨初收,很有春意。且你选的桃花很好,换做此时杏花则太浓,梨花偏过淡,方得是桃花娇态,清香扑鼻。”
二娘是位很懂吃的贵女,沈朝盈顺着她的话往下聊:“所有春花中,唯桃花最宜赏宜食。吴郡有位巧手娘子,善制桃膏,乃取五月的桃汁与糖细煮,煮至汁浓如大红琥珀般,那叫一个漂亮!”
这说的是董小宛。
这个风华绝代的姑娘,把寻常日子过成了不同寻常的雅致,便是逃难时也没丢弃。
不仅做得一手好菜,更爱研究甜食,还很有天赋。
做个糖,做出了自己的品牌“董糖”,熬桃膏、瓜膏、腌菜、豆豉,亦成了千古绝菜。
二娘露出向往:“可惜路途遥远,何时我也尝尝这董糖。”
沈朝盈笑道:“这却不难,这位娘子十分热心,辞世前将做糖方子公布于世,我有幸拜读过。二娘子何时想吃,遣奴仆来告知一声便是。”
二娘惊喜:“董娘子真是个善人!”
沈朝盈点头,是啊,无私奉献,燃烧自我换才子真心,惜乎,一腔柔情似水,最终还是错付了,惜乎。
二人聊得投机,多半还是因沈朝盈附和她却又不全然拍马屁,叫二娘十分的畅快。
说了许久的话,不知不觉屋外已挂上斜阳,莺声渐细,帘影摇动间,又下起丝丝雨。
沈朝盈看眼天色,起身道:“我去厨间看看,给二娘子做一道吃食。”
来到厨房,桃胶已经完全泡涨了,琥珀色透明状,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泽,果冻般清爽,饱满透亮。
这时候的桃胶基本都是被药铺收购,用以入药,甚少有做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