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仿佛也察觉有人在看她,转头望向她两,红鹤心中一怔,原来陆巧的另外半张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恐怖扭曲的疤痕,从眉头向下划过眼睛直至下巴。她突然歪嘴对红鹤两人一笑,一旁火把恰好映照在她的脸上,那模样如同修罗地狱中的厉鬼一般可怖。
红鹤不由得当即低呼一声:“天爷啊,这小娘子是受过什么天大的罪?”
“白姐姐别怕,二当家几年前曾在驯狮时受过伤,幸运的是没有划坏眼珠子。现在表演时头上会带一张面具,并不会因面容影响表演效果,她的节目依然是我们戏团中获得呼声最高的。”桑儿一旁低声解释道:“其次是大当家和三当家。”
红鹤正想问三当家是谁时,胡三过来高声呵道:“两个贱婢在啰啰嗦嗦什么,还不去做饭?吃我饭食就休得偷懒!”于是桑儿赶紧拉着红鹤去砍菜做饭,又去找附近的溪流清洗一盆的衣物,直到天黑时红鹤的胳膊酸软无力,才算是结束。
到晚上红鹤才亲眼所见桑儿口中的马戏精彩之处,那陆巧除了能在狂奔的烈马上连续后空翻之外,还能做出各种单手倒立,俯身摘花的动作。而胡三居然真的有胆能把自己头颅放进张开的狮口中。
“此时那狮子打喷嚏就惨了。”红鹤在站台下密密麻麻的看客中低声说道:“一个喷嚏就能将胡三的脑袋咬下来。”
“阿姐放心,狮子早已被破坏了嗅觉,既然吃这口饭,早就有人会想到这点。”桑儿小声解释道:“行走卖艺风险是不可避免的。”
紧接着是一名肌肉肥大的郎君带着一群猩猩出来表演平衡木和独轮车顶碗的杂技。“那就是我们的三当家王基。”桑儿说道。
最后只见那王基躺在地上,在胸口放一块坚硬的石板,让身形最大的那只猩猩拿着巨锤一锤砸下,顿时胸上石板四分五裂。台下众人发出一阵呼声,都以为那巨锤落下去王基定会当场毙命。不想此人却在地上一滚,完好无损地站了起来,朝台下得意洋洋地抖动肥硕恶心的胸肌。此时红鹤偶然之间瞥见在台下的陆巧,不知是因她受伤面容扭曲还是当真如此,红鹤觉得她看向台上王基的眼神满是怨毒。
那夜表演结束后,红鹤与桑儿去给动物们喂食,她们两人端着一个大木盆,动物们的笼子都安排的僻静之处,夜空之下,四下无人,红鹤才漫不经心地问道:“陆小娘子的受伤只是意外么?”
“说不准,其实此事大家都觉得此事蹊跷。我们戏团的狮子是人从小养到大的,向来温顺乖巧。陆巧训狮不过是表演跳火圈这样的特技,那次狮子却突然失了控制,从火圈中飞出后直接扑向了站在火圈前的陆巧,待那狮子站稳后,一个巨爪正巧就按住了她的头颅,当时在台下的王基情急之下呼呵了一声,狮子又因此受惊在陆娘子的脸上抓了一把。我们都以为她会当场毙命。”桑儿一边喂着围栏里的野兽,一边心有余悸地说:“没想到她竟然活了下来,还好她只是失了半边容貌,并未丢掉性命。陆小娘子从前可是位美人,还曾被梁王召去府中为宾客们表演呢。”
“你们不曾怀疑王基?”红鹤愕然。
“不好怀疑。”桑儿摇摇头:“那陆巧与王基原本就是一对恋人,事发后因陆巧的面容受伤,王基难以接受,因此才疏远了对方。此事已过去一年多,他们彼此之间已不再说话了。但我当时就在场,王基喊出的那一声的确没有要害陆巧的意思,反而狮子为何突然性情失常更令人怀疑。”
“那你们可有查过原因?”
“后来大当家说是那公狮发情所致。”桑儿淡淡地说道,将木盆中的碎肉丢进狮笼,那头公狮一口将碎肉卷进口中,看上去极饿。
“若真是如此,这王基可不算什么好东西。陆巧是因他叫唤的那一声毁容,他应该负责才是。我虽不认为女子的幸福要依托于男人,但他因此抛弃自己的情人,实为不耻。”红鹤学着桑儿的模样丢了一颗甜瓜给旁边的黑猩猩,惊起木笼中一阵躁动。
“它们都要饿到表演结束后才能吃上东西。”桑儿看着这些眼巴巴在木栏后望着吃食的动物继续说道:“这样下次表演才会更卖力。这些动物们,其实都很聪明,他们知道如何才能换到吃食。就和我们差不多。”
“说到吃食,我也快要饿死了。”红鹤呻吟道,她手中拿着一只胡萝卜,啃了一口又丢进笼子。
“忙完活儿就有得吃,刚刚我看到大伙已经开始分食我们傍晚时做的那锅汤饭。”
那锅里果真还剩下些漂着零星油渣的野菜汤饭,红鹤与桑儿心满意足地舀来吃了。
她从此就留在了戏团,一路缓慢南下。两个月后,戏团车队正行驶在岭南山林小道上,北方恐怕早已雪虐风饕,但岭南的山林间,依然是绿荫沉沉,两旁花草烂漫纷开,古树树冠高耸入云,有雀鸟轻跳戏耍在树梢。
“这几日连夜翻山越岭,我们再往前走可就到新会县城里了。”红鹤快乐地坐在舆板上,背靠皮箱,晃着两条腿:“在新会停留个两三日戏团就能出发去广州,桑儿,你可知广州城的繁华与富饶都不输长安,我也很久不曾去过了。”
“也许吧。”桑儿病恹恹地咳嗽了几声,红鹤拉过蒲苇草垫为她挡风。桑儿前几天夜里就受了风寒。虽然他们是一路朝着温暖的南方前行,但现在已是冬天,即便是在大唐最温暖的地方,夜里也不免风大寒冷。可胡三却连避寒的衣物都不愿多给她们一件,只叨叨着自己这一路赔了多少钱,还要花银子填饱她们两那无底洞一般的肚子。最后他架不住红鹤的纠缠,丢了两件薄长衫和一张草垫让她们夜里用来御寒,可那两件粗布长衫和蒲苇草编的粗席,在夜里全都盖到了桑儿身上也没拦住她染了风寒,一连几日高烧不退,咳疾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