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就叫你不要再下车操劳了,你偏不听劝,现在又严重了。等到了新会,我就去给你请个医官。”红鹤忧心地说道,用手轻抚小丫头滚烫的额头。这两个月里她与桑儿相依为命,感情早已胜似亲人。
“阿姐,县衙的医官哪是我们这种人能瞧得上的?”桑儿唇色苍白,病了几天,一双大眼仿佛是冬日被冰冻的湖水,也失了往日波光摇曳的神采。
“你是哪种人啊?你是桑儿,是我的妹子。有阿姐在,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红鹤将她垂落到额头的发丝撩到耳后:“昨日额头滚烫,用水冷敷了一晚倒是退下去了。你今日还需再多饮些水。”说道这里,陆巧从车队后面赶上来,拿来一些不穿的旧衣丢上舆板。“你们先用着,不用谢我。免得她今晚又咳声烦人,一阵阵扰得我无法入睡。”
“多谢二当家。”桑儿艰难地说道,她坐起身来将那堆衣服拿了过去。
陆巧又转眼看着红鹤,又露出那副狰狞的笑容:“今日我们就会在新会县城表演,你这些日子把我的马儿照顾得很好,我应该谢你。”红鹤颔首道谢,陆巧虽然外貌可怖,但外貌不过是魂魄的容器罢了,有时并不因人的善恶而改变。
正说到此处,车队后面传来一阵躁动声,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狮子吃人了!狮子吃人了!!”紧接着有女人高声嚎哭的声音。
“吃人了,狮子吃人了!”
“听上去好像是胡三的姘头沈妙?”红鹤皱眉说道。
“二当家,不好了。”一名车夫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何事这样吵闹?”陆巧厉声问道:“什么吃人的胡言乱语都喊出来。”
“是狮子,狮子刚刚从笼子里跑出来把大当家的头咬下来了!”那车夫带着颤栗的哭嗓喊道。
陆巧立即派人骑马去新会县城报案,红鹤飞身跳下牛舆,走到车队后方一看,原本关着狮子的笼子已经大开,鲜血流了一地,浸透泥地,地上趴着一具无头的尸首,一件靛蓝短衫扎进黑色灯笼裤,露出筋肉结实双臂,不是那戏团的大当家胡三又能是谁?
“狮子呢?”红鹤赶紧环顾四周问道。
“好像是叼着胡三的头跑进树林里了。”有人声音颤栗地答道。
她走过去查看木笼,往常挂在笼子上的铁锁不见了。
“笼子上的锁呢?”
“不是你们在照顾这些狮子么?为何要问我们?”王基突然走过来,满脸厌恶:“尔等贱婢,在此胡言乱语,反客为主?给我拿下,待官府的人来了,一并送官发落。粗使丫鬟身上有狮笼的钥匙,定是你们偷偷打开笼子害了大当家。”
王基话音刚落,就冲上来两名精壮汉子,将红鹤扭了绑在一旁大树上,转头又把在病中桑儿从牛舆上拖下来,一并绑住。很显然,这些汉子都是王基的人。
那绳子绑定极紧,深深勒进肉里,红鹤扭动了几下,企图要挣脱绳索,一瞬后,一个巴掌狠狠落下,扇得她双目发黑,眼冒金星。
“贱婢,你挣脱做甚?事到如今,你以为还能逃到哪去?”那壮汉朝她吼到。
胡三的姘头沈妙还坐在一颗榕树下高声嚎哭,胸脯像两只皮鼓似的颤抖,她是个丰腴的妇人,一袭水红绸缎长衫衬得她皮肤奇白,像抹过一层铅粉。陆巧走过去不耐烦地叫她安静些:“你可别演了,谁不知你自从和胡三好上后,还在偷偷摸摸与王基眉来眼去。现在哭哭啼啼,又是想给谁看?”
沈妙一听她这样说,顿时停了哭声,满脸厌恶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一路小跑回了自己与胡三的牛舆里。不一会儿,她怀中抱着一个丝绸包袱跳下车来,说是大当家不在了,她无依无靠,要离开戏团自寻去处。
陆巧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处,厉声说道:“人走,包袱可得留下。”她身手敏捷,夺过沈妙怀中的包裹,再哗啦啦地一抖,撒出一地的金锭。
“这些可是大家伙儿一起赚的钱财,不是胡三一人的。”陆巧冷笑道:“再说你也不是胡三的老婆,他的老婆十年前就死在突厥游兵手里。你既是胡三的姘头,又这么着急要卷了银子拍拍屁股跑路,我觉得你的嫌疑比那两名女婢的嫌疑更大。来人,把她也一并绑了。”
没等沈妙反应过来,她就被人绑了手脚丢在树下,那娘子自然又免不了一顿高声咒骂,嚎啕大哭。
红鹤只觉得此刻浑身青痛,呼吸艰难,耳目眩晕。熬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山路那头马蹄声急促,尘土飞扬。远远来了一队人马,红鹤眯起眼睛,在阳光下,策马而来的人中为首的正是新会县县丞兼刑房胥吏巫柯,不良将毛虎,仵作范社,他们带着数名不良人在山间小道上策马疾驰。
“我乃新会县县丞巫柯,受县令之命先来办案。”巫柯骑马奔来高声喊道:“命案现场一干人等不得随意离开,违者一律当畏罪潜逃处决。不良人先将这车队人马围到一处看守。”他坐下马蹄踏起尘土,一袭青色丝绸官袍,裹着幞头,神色肃穆,威风禀禀。
不良人迅速将狮笼周围的现场清理出来,毛虎将戏团众人都赶到旁边一处围坐等待。范社提着皮箱上前,开始埋头查勘胡三的尸体。
“谁是这里的当家?”巫柯问道。
“地上那位。”陆巧站在人群中冷冷地说。
巫柯瞥了眼陆巧半美半丑的脸蛋,面色一怔,又很快若无其事地上前,弯腰查看那具尸身,他看了看半开的笼子,叹道:“这狮子的咬力果真威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