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师傅一眼就知道自己这个孙子在想什么,跟他年轻时一样,不懂人性,关键是这孙儿还没他年轻时候的本事,他都在想,他这么多年强撑着让龚易留在金属坊到底是不是好事。
“他妈的,这算什么事,那姓龚的和姓牧的打官司,还扯到咱们头上来了,我才拿到匠人牌,家里还等我这个月发了俸禄好买米过活,要是因为功绩被退了可怎么好。”
工坊的匠人有些是城里的,有些是乡下的,在城里没有住处的匠人学徒会住在工坊修建的安劲居。
不过这里环境不好,除了几个值宿的大匠大师傅们有单独的小间,其余都是大通铺,一般十人一间按等级合住,人少的时候还好,学徒和末等匠人多的时候,一间房硬是塞满了人。
刚刚抱怨的是末等匠人谢波,与他同住的几人也都是末等匠人,因为制冰方子的事,其他几个同房的匠人跟着他们的师傅外出公干,他们几人这几晚便能轻松一点,免得像之前那样,翻个身都得大家配合。
谢波没想到刚松快两天就出了事,想着这些年没拿钱给家里,爹娘还得悄悄补贴他时大嫂说过的闲话,内心烦躁不已,就怕丢了这份工。
同炕的匠人听谢波这么说也埋怨起来,“谢波你还好,怎么也是城里人,就算被退了,凭着手艺,在城里还能找着活干,咱们几人乡下来的就难了,在城里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要是回了村,就我们村的穷劲,连人病了都不一定会找大夫,还能指望替那些村民修点东西挣钱?再好的手艺回了村也养不活自个。”
通铺房里面是有油灯的,不过大家都舍不得用,毕竟超出份额是要扣俸禄的,几人打开窗户,就着月亮,摆上一盘学徒们孝敬的花生米闲聊起来。
谢波往嘴里扔了两颗花生米,越嚼越苦,往日的香甜嫩是一点吃不出来,怨恨道:“你们说,咱们在坊里待了这么多年,眼看能得钱了,那龚小子一句话,咱们就得心惊胆战的,凭什么呀!”
“那龚易,跟哥几个年纪差不多,还比咱们多了个大师级别的爷爷当师傅,学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手艺比咱们好多少,他说话做事凭什么比咱们牛呀。”
“他还笑石岩子靠拍马屁升匠级,他怎么不笑话自己凭出身占了好位置?”
“要没他那个爷爷,他能一进工坊就拿到匠牌?进工坊这么多年还是末等匠人,也不知道他傲在哪里?自命清高,还不让别人上进,我瞧不起石岩子,我也瞧不上他,什么东西,呸!”
谢波的话引起了同房几个匠人的认同,他们都是没有师傅的匠人,要拿到功绩可不容易,要是金监工真把功绩当做考核指标,他们这一批就是拿来敬猴的鸡,就算不被退,以后也少不得被逼着孝敬金监工。
于是几人商量一番,趁着黑夜去了其他匠人房,连学徒房也没有放过,准备拉上大旗,把龚家人赶出工坊,只要龚家人走了,牧大匠就没有理由再向上提什么功绩了。
这边匠人们忙着串词告状,另一边龚师傅一遍又一遍地打磨齿轮,想赶紧把打谷机做出来,往上交差。
金监工是金属坊的头头,他上面还有一个负责所有工坊的总监工,今儿他正在总监工这告牧大匠的状,没想到他那坊里乱起来了,搞得守卫急忙唤他回去。
总监工一看守卫一脸汗水,满脸难色,不顾金监工阻拦,也跟着去了金属坊,一到金属坊附近,就能听到金属坊里面传来闹腾声。
“龚氏爷俩滚出金属坊。”
“滚出去,龚氏滚出去。”
商青歌刚刚到金属坊就看到一地的匠人们守在龚师傅的匠房外,扯着几块破衣服组成的横幅,写着要龚氏父子滚出金属坊的话。
她有心找一两个匠人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偏偏那些匠人们个个一脸杀气,商青歌掂量了一下自己最近锻体练出的那点小肌肉,跟这群打铁打出来的大膀子,咽了咽口水,想回头找金监工去。没想到刚回头金监工就来了。
“金监工,这是怎么了?昨儿小豆子还来跟我说,今儿打谷机应该可以出来,怎么今儿龚师傅的工坊就被围起来了?”
这会商青歌想得多,她在想是不是这打谷机眼看要造好了,有人起哄想把这功劳给抢去。
商青歌前辈子可吃过不少这方面的亏,她最讨厌那些平时跟领导打得火热,但屁事都不会做的人,一到做事人躲了,一到领功他第一。
这话其实很不客气,商青歌一个民女,按理没资格对一个王府官员说这话,但是商青歌毕竟背靠着王爷公主,目前王爷又极为期待她手中那个打谷机,金监工也就没有用官威压制商青歌,不过他也没有回话,毕竟工坊事物,跟商青歌一个民女没有关系。
倒是总监工从花长史那知道更多,明白这打谷机无论能不能造出来,商青歌必会受赏的。
万一这打谷机没造出来,商青歌受赏时又见到王爷,在王爷面前告他们一状,说是因为他们打谷机才没造出来的,到时候不仅金监工吃不了兜着走,他也得受牵连。
总监工心想,反正匠人闹事就是金监工的职责问题,干脆卖商青歌一个好,于是他怒斥金监工,“金监工,你怎么回事,商姑娘问你话呢?那打谷机到底怎么样了?商姑娘可是按王爷的吩咐来金属坊的,你要是安排不过来,你直说,大不了,我让兵器坊帮忙造一个出来。”
金监工哪里敢得罪总监工,但他听说那东西是个会甩暗器的狼牙棒后,压根没管过打谷机的事宜,哪里知道那东西弄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