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叹了口气,景平一段话说得情理兼备头头是道,把他那点责备的心思堵得严丝合缝,让他根本不好再去怪他,甚至还得夸几句。
看来这些年兵书谋策没少看。
景平见李爻阴沉的面色缓和些,扶对方的手紧了紧,他悄悄比量——对方的手腕被自己一掌圈握还空有很多余量,甚至能用“纤”字眼来形容,这哪像是曾经挂帅出征将军的腕子。
他在李爻腕间几处理肺的穴位力道适中地揉,心想:昨天还想找由头去见师父,今天机会居然就来了。老天爷即便让天塌下,也会留条地缝给人活吧。
“太师叔,”眼看到宫门口,相府的小侍驾马车在等呢,景平轻声问,“你能不能送我个护身符?”
李爻一讷,随即笑道:“我可不会鬼画符,现找无夷道兄拜师学艺,也来不及啊。要不我给你写两句吉祥话带着?”
他又开始没正行,把景平逗笑了。
年轻人拎起李爻腰侧的香囊:“这个能送给我吗?”
景平贵门之后,但自小漂泊惯了,身上没有世家大族公子哥的习性,他从不用香。李爻以为他近来入太医院,身有官职,开始讲究香身辟秽了,便道:“这个我都用过了,回府去让胡伯给你弄个新的,再选个你喜欢的味道。”
李爻从来只带一种香,是他爹娘出征前亲手栽下的梧桐树开花制的,若不是因为亲情牵绊,这香于寻常男子而言,无论怎么调和都过于温柔了。
皇宫门口拉拉扯扯的不好看,景平放了手:“就要你这个,我说了是护身符,遇见你时,我闻见你身上的香味觉得安宁,当时不明因由,后来才想通……原来我很小的时候你就救过我的命。”
他指信安城郊那个可怕的夜。
李爻回忆过往,这孩子确实好几次被自己身上的香味安抚了,他悠然道:“但那时你才四岁吧?都烧糊涂了,难不成还能记得什么?”
景平摇头,却道:“是魂魄记得。”
话说到这份儿上,李爻只好解下随身香囊递给景平,无奈又放任道:“给你,护身符。”
他想:我爹娘在天有灵,也会护着你吧。
景平双手接过,捧在手心里,惯没表情的脸上泛起丝得偿所愿的温和。李爻以为他要挂在腰上,不想他竟将那香囊的云丝绦捋顺盘好,小心翼翼地贴身揣怀里了。
这行为让李爻诚惶诚恐起来,景平素来是敬他重他,可何至于得个香囊都如获至宝。
不就是闻味道安心用的吗?
他默不吭声坐上马车晃荡片刻,又想明白了:
这孩子定是得了香囊,怕赶路时丢了,找我多要又不好意思。
咳,他从小就话少,最近还恍然觉得他性子变了,看来还是那副模样。嗯……这香料每年只能做一季,确实难得,但让胡伯给他新装十个八个,还是不成问题的。
医队确定的出发时间极早。
第二日天不亮,景平起床,梳洗收拾一番,拎上随身物品,出门前又隔着衣裳按了按胸前。
香料遇热生香,被景平心口的温度蒸着,隐约缭出幽香绕在景平鼻息处,他合上眼睛,便似是李爻陪在身边,心满意足油然,推门出屋。
今日没有大朝,李爻不必太早出门,昨晚二人话别过了,景平就不再去打扰。
他悄悄往府门外走,要绕过影壁墙时,听胡伯在身后叫:“公子慢走。”
景平回身,见胡伯和李爻都来了。
李爻该是刚起,内里还穿着睡袍,外面松垮地披着氅,银发铺散了满肩。他手上把玩着只崭新的银质小瓶。瓶子挺精巧,像个鼻烟壶,瓶颈上的银链子刻面别有用心,反射着光辉,宛如一弯流动的星河绕在李爻指间。
“太师叔怎么起来了,现在太早了,你再回去休息一会儿。”景平口不对心,心里是要开花了。
“一会儿我去走两套功夫,早起片刻而已,”李爻说话间走到景平面前,随意抬手给他整理衣裳,“这次不同你在外游历,遇事多和你师父商量,切莫莽撞了。”
景平心里暖,点头道:“太师叔保重身体,我会尽早回来。”
“还有,给你师父带个信儿,让他多在意边患,胡哈王虽然有妻儿在朝中为质,但我总觉得不大安稳。”
朝中通敌之人尚不知是谁,那贼人已经成功设计皇上迁罪了工部,下一步要做什么?
李爻觉得不至于立刻开战。
周边几个游弋部族,暂时没有与南晋抗衡的实力。
所以极有可能是继续搞小动作。
景平应声,正色看着李爻:“太师叔,朝上的事情我有耳闻,你说会不会是外族捣鬼?”
里通外族的事情李爻可从没跟景平说过,他居然猜得八九不离十。
出发在即,李爻不想多扯他心思,笑了一下,张开手臂把年轻人拥进怀里,在他背上拍了拍:“无需多虑,你只管去药到病除,魑魅魍魉我自会帮你扫清。一路平安。”
景平心跳停了下,他甚至觉得此刻时间也是停顿的。
二人的胸膛贴得很紧,李爻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都透过衣裳,传导过来。
景平巴望这一瞬成永远,无奈它闪瞬即逝了。
他在恍惚里强让自己别胡思乱想,怕对方放开他时,看出他的局促。
景平低头转身。
“等等。”李爻见他闷葫芦似的扭脸要走,拉了他一把,向胡伯示意。
老管家让小侍把一只木盘子呈到景平面前。
盘子上是个小包,小包打开,里面一沓子崭新的荷包,还都瘪瘪的没填香料。荷包旁边放着个蛐蛐罐似的小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