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平平无奇的冬季,从上海回到路淮,揣着林景听回送的祝贺礼物,那是一片雪花标本。
林景听趁雪期精挑细选了几片分明的雪花,用滴胶封在了载玻片上。
透明的玻片上清晰可见雪花的形状,纯洁透亮,让人几乎能一眼看到北京的冬天。
周扬酒当即发了朋友圈不够,还把它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回家了还要细心保存,当然最好是给自家爸妈看一眼,升学宴上还可以给各亲戚看一眼。
但他的愿望没成行。
人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
命运可能就是这样,尽管事先规划好了,但天意就是想要在你的“计划”横插一脚,让你的人生剧本充满浓烈的颜色。否则人生太过风平浪静,回忆起来也乏善可陈,这倒是显得它失职了似的。
回到路淮,还没来得及说自己已经考上研的消息,周扬酒先察觉到了周父周母之间微妙的气氛。
“怎么了这是,年审不顺利?”思来想去,周扬酒只得出了这一个结论。
家里周父一向温和迁就,周母也不是爱发作的人,几乎没有过什么矛盾,平日里的不和要么是养宠物意见不一致,要么就是公司的事。
这还真给周扬酒猜对了一半。
这些年周母身体不太好逐渐放权,有意让年轻人上位,周父偶尔当个监工,实权多了一些。
财政上再也不是过去连零花钱都上缴的人了。
碰上股市一片大好,周父投资了几家非常有前景的合作伙伴,这都还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点投资对比下来,不够后面的十分之一。
有个陈年老朋友公司资金逐渐受限,生产链眼看就要因为没单拆除了,求爷爷告奶奶地奔波一周,想起了老朋友周昌平。
两人是中学同学,以前还帮着递情书的关系,周父老实人又念旧,犹豫一下还是借了,五十万资金说借就借,欠条也没打。
后面朋友说不够,周昌平这回长了个心眼,想着金额太大,开始谈合同。
谈了好几天,朋友不是奔忙就是推说合同没拟好,周昌平要看的尽职调查也不给。
到最后拖了一段时间,终于给出来一个潦草的合同草稿和潦草的调查报告。
那个晚上朋友请他吃饭,边喝酒边哭自己的不容易,握着周父的手保证等资金一回转立刻连本带息的还。周父一时心软,尽管那合同如此潦草,他还是签了。
陆陆续续,窟窿填进两三百万。
要知道,一个普通中型上市公司每年的净利润也才几百万。
对于一个小企业来说,两三百万够救活的了,然而这钱扔进去,砸不出一个响来。
周母是后来审计问到财务相关投资合同不够有代表性才仔细看了报表,发现有一项重大投资。
关键是这报表还暗暗地做了粉饰!
周母当天知道周父坦白的那些事,气得一整天没吃下饭。
走的公司的账,回头年审报告给出来,影响股票的啊!
现在财务部上下一起和审计加班,所有经手的高层都有重大责任。
本来这件事周母没想让周扬酒知道,谁曾想他要说考研真就考上了,还以为他真要年前才会从上海回来,现在这么一摊子烂事,焦头烂额地理不清。
“你那个朋友约了几次了,再约不到人,直接上门去。”周母一锤定音,她口吻平淡,“几百万都够买他们小企业的生产线了,真当我们冤大款?”
周父也自知这事不好处理,连连说是,打算就按周母说的办。
这个年过得跟讨债一样。
所幸上海的分公司还是正常发奖金,财务报表也做得十分规矩漂亮。周扬酒这场独立仗打得是真好。
雪花标本放在了卧室书桌最显眼的地方,从路淮七中毕业四年,年后大家凑了个同学会,各有各有人生轨迹,已经初见差距模型。
林景听项目在最紧要的阶段,只有几天的假期回去实在浪费时间。但陈晓燕突然打来电话说自己生病了,她语气罕见地低倦,林景听心里一跳。
陈晓燕有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担着,旁人问一句准得到一声摆摆手的“没事”,这还是她为数不多地“坦白”。
林景听还是抽了一天的假,去路淮接了陈晓燕来上海做检查。
这两个月新年在忙碌的环境里走到了尾声。除了视频过两次,林景听竟再没见到过周扬酒。
以往周扬酒一个屁都憋不住,从早到晚地找林景听分享自己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这段时间却异常安静。照顾陈晓燕做完乳腺癌手术之后,病人休息,林景听睡不着放下一颗心打了个电话给周扬酒。
“在干什么呢。”深夜里林景听的嗓音显得很温柔。
视频里周扬酒正喝茶,旁边的一个电脑键盘。
“看审计报告呢。”
说来也是专业对口,周扬酒自从接手公司之后,修了生医工和金融双学位,大四那一年简直没时间玩,疯狂修学分,累得考研差点坚持不下去,心说要不去留学算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想起留学,却坚定地从没把它当做退路。
情绪逐渐泛滥,周扬酒看着这几百页的报告感觉有点胃疼,他盯着镜头里的林景听,忽然问:“阿姨现在好些了吗?”
林景听:“刚睡下,再休息几天观察。医生说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你呢。”
周扬酒被这反问弄得一模糊:“我什么?”
“你最近话很少,是很忙还是碰到什么问题了?”
周扬酒抿了抿唇,他那总是上挑的眉梢微沉,连带着嗓音也有点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