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庭安静着,她又道:“我本就是四处跑,也不存在会在哪里受罪之说,灵医谷能牵绊我,是因为有老师有师母和师兄们,后来,如果说家也能绊住我,是因为有阿貍在,所以京城里若是没有可牵绊我的,也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居所,随时都可以离开。”
“那我……”他犹疑道。
“所以我来找你了。”裴萝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来此之前,我差一点就答应了太后娘娘永远不再回京城,其实对我来说,我根本就不在乎能在哪里落脚,有没有金钱府邸,我只要我在乎的人能在身边,或在远方,都平安着,就是很好的一生。”
裴云庭搂紧她,带着好笑,又心酸:“怎么这么好养活?”
“好养吗?”
他却又摇了头,道:“说起来也没那么好养,毕竟你不吃金银俗物,你是吃金风玉露的,还好,本王养得起。”
裴萝“扑哧”笑了出来:“养得起什么,都养死了。”
身后没有声音了,他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裴萝把手放在裴云庭手上,她的手肤色浅,盖在他手上,倒是有些黑白分明。
她道:“我没有怪你,因为若不是死了,我也不能重获新生,只会永远被困在皇宫里,又怎么能看到这么美的地方?”
望向院外,那里再远的地方,是青黑色的隐在云雾里的群山。
“其实这话不对,我不是死在你手里,是死在皇宫的牢笼里,对我来说,不自由,还不如死了方得解脱。而你,于大雪里,救了我一次,又一次,给了我两次新生。”
他仍是不说话。
许久,才对她说了一句,情绪饱涨着:“你也救了我。”
“我知道啊!”裴萝笑,指着面前的架子,又对他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拼了命也要研究这些吗?”
“行医济世。”
她“嗯”了一声:“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
他猜到了什么:“我?”
曾经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在王府,初试医药,一直尝试着去找治旧疾的方子,他做了那个靶子,对此当然清楚。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是得有多自恋,才能把这个原因给归到自己身上?会被她笑死吧。她并没有笑,她说是。
“对。”
裴萝眼中有怜悯浮动:“前生你和我都……”她换了个说法,“很多人因我们而死,佛家说,杀孽太重的人死后会被打入地狱,受尽苦楚还不得往生,我希望我可以多救些人,能减轻我们的罪孽,也许是因为这样,你和我才得以一起重生,来赎前世的罪。”
重生是为了救赎,不仅是他们两个人,还有那些无辜的生命。
他叹了一口气:“阿萝,这并不是你的孽。”
她缓声道:“这些旧事若真论起来我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我,你可能也不会……”缓了一刻,“我同你说过,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夫妻一体,我自然要跟你一起承担。”
“医毒不分家,少一分是医,多一分就是毒,我做的这些,你不觉得内里跟你很像吗?若是棋差一着,就会入魔,可是你没有,你是清白的。”
那天他对她说的话,她言犹在耳。
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她才进一步明白他那句话的分量,他知道她不会允许他逆反,不愿意让她为难,再害了她的性命,所以宁愿自己死。用生命告诉她他的真心,她都知道。
“夫君。”裴萝叫了他一声,“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已经扭转了一切?往后不会再有事了?”
裴云庭想,应该是。
每一个选择都会带来对应的后果,而今生,他们都做出了与前世不同的选择,后来的事也就改了。虽是变成了如今这样,看起来却也不像是坏事。至少家人朋友爱人都在,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失去生命。
所有人都活着。
“那就可以转生了。”她欣慰,“死后不用受罪了。”
他抱着她,心口酸麻,又觉得甜,又甜又苦的滋味浸润着,慢慢对她说:“死后的事现在说还太早,况且我也不想要下一世,我怕到了下一世,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不要我,所以等我们这一世过完,双双老去之后,就祈求上天,回过头再来一遍。”
“只要有你便不是受罪,我很愿意。”
裴萝忍不住笑:“好啊,要是这样的话,我这次就不跑了,你可要早点找到我,这样就能再多四年出来。”
“好。”他答应了。
一个粉色的东西从眼前悠悠划过,飘落在簸箩里,是一片樱花瓣。
裴萝心生感慨:“冬天终于过去了。”
“春天来了。”他接口道,“夫人,花开了。”
花落成雪
花开了。
裴萝浅浅一笑,她从裴云庭怀里挣出来,面对着他,收起笑容,下巴微扬。
男子清朗,又贵气,眉眼带笑。
他会笑了,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如山间清风般,如今总是在笑。
裴云庭望着她:“你想到了什么?”
裴萝对上他的笑眼,心中十分温暖,面上却故作正经,认真对他道:“我想起来一事,我可还没原谅你骗我这件事。你别忘了,都是因为你,我才把前世今生当成了两个人,害我流了那么多眼泪,这件事我可跟你没完!”
“你没骗我?”裴云庭不让她,“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你喜欢我,却不告诉我,分明是你先开始的,小骗子是你。是你自己非要把两个人分开,念着前生不要今世,又念着今世不要前生,居然还敢倒打一耙!”他用手拧她的脸,“想跟我算账,我还没跟你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