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自己有片刻想要沦陷,干脆和她乱来算了。乱来是怎么样的感觉?只知道无法掩饰的生理反应一次比一次强烈。
郭发觉得自己回到了刚刚发育、常常梦遗的少年时。该死的齐玉露!哪里放出来的疯子?
“郭发,你看啥呢?还不赶快来干活?”幽蓝的空气中,传来杜建树的呼唤。
郭发夹着烟的手掬一捧将尽的晚霞:“我在看蓝调时刻。”
“什么刻?”
“说了你也不懂!”
“我们郭发这是有心事儿了!”
回到家里,郭发第一时间把那盆洋桔梗扔在不见光的阴湿角落里去,打开电视机,走近狭窄的厨房——太平县几乎所有的工厂家属楼都是这样的构造,厕所与厨房相对,厨房狭小不已,留出更多的空间给客厅。
他叼着烟,在油烟和尼古丁中眯着眼,给自己简单做了一点饭,他的手艺很糙,能把食物弄熟就算大功告成。
还是黑白的电视机里,放出今天的新闻:“……刨锛儿队成员疑似再犯案,近期失踪市民多达十人……”
郭发放缓了咀嚼的速度,门外响起笃笃的高跟鞋声。
余祖芬踢开虚掩的门:“你在家呢?”
郭发握着筷子迎出来,余祖芬穿着艳丽的裙装,脸上却是一脸的伤痕:“妈,怎么了?”
余祖芬不用正眼看他:“有钱吗?郭发。”
“妈,怎么了?”郭发看见她头发蓬乱,后头的一块头皮都被扯了下来。
“妈,谁欺负你了?谁下这么狠的手?”郭发的暴怒之火猛地被点燃,揎拳舞袖,他对母亲有一种憎恨的依赖,一种无条件的保护欲,他深以为这就是本能的子女之爱。
“我问你有没有钱啊?”余祖芬打了个哈气,把散乱的头发拢起来,一身的甜腻香水味儿混着酒气窜进郭发的鼻子。
郭发把工资卡和兜里的钱都掏出来,递给余祖芬:“我这有五千,你怎么了?”
“五千哪儿够?”余祖芬把那沓沾了汽油的零钱扔回道郭发身上,剩下的都揣进了兜里。
“那我找我师父师母借点儿吧,提前支一下工资。”
“你是我儿子,还是他老杜家的儿子?”余祖芬陡然变色。
“我是你儿子。”郭发低下头。
“没有老杜家!你还用进去做十年吗?你这是人贼做父,你还不识数呢?”余祖芬带上门,屋里的一切都被狠狠惊动,她快步走到客厅,把悬挂在墙上的一把积灰的桃木剑摘了下来,那是二十年前白康宏爷爷送给郭发的礼物。
郭发眼睁睁看着余祖芬欺近自己,他叹了口气,脱下背心,跪了下去,认命地闭上眼睛。
蓝调时刻(二)
——“男人当然无穷无尽,可除了你,哪一个都不是郭发呀。”
郭发负着一后背的伤走出门去,夜色很深,影子浓黑。他的烟抽尽了,越来越头痛欲裂,迈进街角的百货店,一眼看见齐玉露。
她在卫生用品的货前里踱步凝神,今天穿得素净松垮,趿拉着一双帆布鞋,头发则低低绑在后脑勺。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晚上碰面,郭发既惊且喜,只是揣着兜站着,不上前搭话。
齐玉露太熟悉他的味道,鼻端一动,汽油为主调,辅以大量香烟和松脂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她触电般地转过身:“郭发。”
她素面朝天,看起来没有那一天神秘,郭发柔和地回说:“你又跟着我?便衣警察都没有你这么敬业。”
齐玉露捏紧了手里的黑色塑料袋,走向收银台:“不是,我今天不是跟踪你。”
“来两包蝙蝠。”郭发掏出钱。
“对不起先生,蝙蝠已经绝版了。”
郭发恍惚地抬起头:“噢,那两包红塔山。”
“你在忍痛吗?郭发。”齐玉露停在他背后一步之遥。
“你又知道了?你不只会跟踪,还会偷窥呢。”郭发脊背触电,扯出一抹笑。
“没人比我更了解忍痛,”齐玉露指着他蜷缩在袖口里的手,“你指头尖儿上都是汗呀。”
郭发转过头没说话,他发现齐玉露的脸上仿佛蒙着一层悲悯的云翳,朦胧叵测,平静幽深,像是个胜券在握的冷酷猎人,又像是万念俱灰的待死猎物。真是恐怖的女人啊。
齐玉露跟在他身后拐出门,并没有要和郭发同行的意思,甚至都不打算告别,就那么径直离去,毅然在街角拐弯。
“嘿,”郭发望着她即将隐没在夜色之中的背影,咬断嘴里的烟,“你去哪儿啊?”
“我还有事,”齐玉露挥了挥手,“对了,受伤了记得涂药。”
郭发怔了一怔,默然而立,朝路边啐了一口,烟丝被自己嚼成了碎末,他空洞地目送她,忽见那微亮的身影猛地栽倒在地上。
他拔腿狂奔过去,人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想挣扎着起来,被他按住,郭发钳住她的下巴:“嘿!你咋回事儿啊?”
“……中暑了……”她的手冰冷而潮湿,让郭发想起岸上垂死的鱼类。
齐玉露醒过来,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鱼缸,荧然微亮,微型的海洋,只是没有植物的点缀。屋中色调晦暗,床与地皆是暗绿色,这鱼缸竟是唯一的光源。耳边依稀有烧水的声音,她下床走到窗台上,那株明黄的洋桔梗开得野蛮,花蕊层叠,像是新娘的纱裙,只是扎根的花土里,堆着一层恼人的烟灰。
“可算醒了。”郭发趿拉着拖鞋走进来,顺手打开灯,白炽的光芒顷刻弥散开来,让人有些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