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小姐过誉了。”郑时朗微微鞠躬,“能被小姐喜欢,是我的荣幸。”
她同她哥哥说了些什么,用的是日语。郑时朗没有听懂,只是端坐在原位,也没有出声打断这段不顾客人的无礼讨论。
他看了看左腕上的表:还有四十分钟。
“听说我哥哥输给了你,而且是两次。我不服气,我想和你下棋。”杏子叫人把棋盘拿来,将点心又撤了下去。
村上:“不好意思,郑先生,我妹妹不懂这些礼仪,从小娇纵惯了。”
“没关系,小姐愿意和我下,我当然乐意奉陪。”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或者说从他决定喝下茶后的每一步,都必须好好谋划谋划了。
这次的棋下得明显没有那么“轻松”,他居然节节败退。但是他的神色依然没有太大变化,甚至又抿了一口茶。
村上杏子:“你太弱了,或者说,你在轻视我。”
郑时朗微微一笑,只是摇头。
他落下一步,战局扭转。
他本可以乘胜追击,一举赢下这局。此刻打乱杏子的节奏,她必将溃不成军。但他没有,甚至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在暗示她如何走棋以战胜自己。
就像黑压压的大军压来,却有人牵着你的手,拼杀出一条血路。不一样的是,他牵着你的手,去杀他自己。
他怎么能死呢?我要杀他,他就敞开怀抱等我,他抓着我的手,告诉我怎样杀人才致命。他将匕首对准自己的胸膛,示意我动手,用自己的“败亡”为我加冕。
你休想利用我。
于是这盘棋理所当然地没有下完。其实也没必要了,村上杏子深知自己水平不足,她为自己的鲁莽向郑时朗道歉。郑时朗却没有接受她的歉意。
“既然有此抱负,又不愿接受这样得来的胜利,那就提升自己,真正战胜我。报社的大门永远为真性情的人敞开,欢迎常来同我切磋,我亦期待你的胜利。如果,我们还有缘再见的话。”
杏子抬眼,开始真真正正地打量眼前这个人。他温良到易碎,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有些泛紫,不改唇边那一抹温和的笑意。但他的血是热的,他同自己一样喜欢征服,不愿接受嗟来的胜利,或许我们灵魂相通。
他知道哥哥想要他死吗?
他知道,为什么还来呢?他不会笨拙到没有发现这份潜在的恶意吧,他为什么在等,他为什么不怕?
村上其井吩咐下人把糕点又摆了上来:“杏子,郑先生陪你下棋也累了,请他吃些糕点吧,这可是你亲手做的。”
为什么哥哥说是我亲手做的?她要怎么样才能救他……
所幸,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在郑时朗吃了糕点后就消散了:她猜糕点里应该有解药,因为她看见郑时朗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郑时朗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从始至终如此。
村上其井:“我看二位一见如故,不如就由我做个媒吧。郑先生,你还没有成家吧。你看我这个妹妹怎么样,够不够格做你的夫人?”
不等郑时朗回答,村上杏子就急了:“哥!我没想嫁给他!你没有权利决定我的婚姻——”
郑时朗虽然没听懂杏子的话,但还是给出了他的回答:“杏子小姐当然很好了,只是一面之缘,不敢妄谈婚姻大事。”
娶一个日本女人,郑时朗的风评不知道要变得多差,人人得而诛之。他很清楚,但他不在乎。若能取得村上其井的信任,拿到的一手信息就会更多。
只是这事还急不得,需得一步步来。
“你们年轻人谈恋爱,我这种老人当然不好说什么了,我就是随口一提。”村上其井拍拍郑时朗的肩,“郑兄,我很看好你。今后小妹还需你多多关照了。”
“鄙人自当尽力。”郑时朗同村上其井握了握手。
村上其井:“好了,我看二位关心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杏子,你先去休息吧;郑兄,我送送你。”
夜已经深了。今夜月黑风高,抬眼看不见一颗星星,风呼啸着,没停。
村上其井:“我要送郑先生去哪里?回家,去报社,还是秦府?”
“回报社吧。”
“郑先生工作真是努力,刚刚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还挂念着工作,好胆量。”两人坐上车,“以郑先生的聪明谨慎,不会那么快就忘记那个关了你们两天的‘异香’吧。为了让你更好地分辨出来,我可是特地把香炉取了下去。”
“我命如草木,本就不值,命贱之人哪敢顾未竟之事,不过爬起来继续拼着活罢了。我如此,千千万同胞亦如此。只是少佐看到了我,没看到这千千万万人。比起他们,我的日子或许还算悠闲安宁。”郑时朗咳了两声,他本就有些旧疾,这一折腾不免元气大伤,“至于毒,我是闻出来了。不过如果您真要我死,我喝不喝都是一个死字。或许毒发而亡还是个体面一些的死法。”
村上其井:“这毒,可没有解药。你喝了不怕吗?”
“我同这毒也就一面之缘,又怎么会知道它没有解药。我只是在赌,少佐不会要我的命。”
“何出此言?”
“杏子小姐和您的事业没关系吧。至少不该在她面前杀人,或者让她变成您的工具,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该做的,也不会是您的选择。比起要我的命,我更倾向于您只是想给我个提醒。”
话已至此,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村上其井:“这药的药效你也试了,不知何时发作,但至少不是即刻生效吧。这样说,你的嫌疑完全没有那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