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说过药效是即刻生效。药效是现场搜到的毒药在众人面前做了实验得来的,或许柳琴小姐服下的并非今天我所中之毒。同这个药气味相似,不过是凶手蒙蔽众人的把戏。”
“你的意思是,凶手在即刻生效的药里混进有异香的新药,好让大家都认为药效会推迟,来拖你下水?好借口,好逻辑。怪不得你能一手为赵孙齐落下罪,郑先生,我佩服你。只是这样说来……秦霁渊就是在说谎了。他显然是被香气误导了,可是他却骗我说药是即刻生效。药效如何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对郑先生你影响倒是很大,他为何这样鼎力助你,你们真的是刚认识吗?这两天郑先生频繁出入秦府,不会是和同伙接头吧,我想郑先生需要给我一个答案。”
秦霁渊……郑时朗听到他伪造药效的那一刻就知道一定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他本来早就安排好完整的逻辑链,秦霁渊却给他埋了个炸弹。
这个笨蛋……确实没有成为合格特务的天分。
“我确实是在梁馆长组的局上第一次认识秦少爷。每日都出入秦府只是因为秦少爷盛情邀请我为他妹妹上课。至于他为什么撒谎帮我……我不知道,您问错人了,您应该去问秦少爷。他做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兴许只是为了讨好别人而撒谎,这在他眼里也不是什么大事。”郑时朗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腹部剧烈的疼痛感几乎把他吞噬,如今已经是强撑着说出这些话。
“无缘无故,他讨好你对他有什么好处?郑先生现在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看起来他的讨好没有什么用。”
对方步步紧逼,郑时朗却也丝毫不怯:“那如何是有用?我明白了,他讨好我或许是为了让我现在替他顶罪吧,是我愚钝。我承认,罪人是我,少佐把我带走吧。只是无缘再见杏子小姐一面了,本来同她约好了后天再见的,看起来要失约了。不如少佐最后帮我带一句话吧,让她到牢里去看我,到时一个落魄的阶下囚,总不会再有精力赢过她的棋。”
村上其井的脸抽了一下,笑容凝固在脸上。
“既然少佐不信我,那就押我下去吧。如果少佐还信证据和逻辑,不打算这样做的话,我到了,先下车了,感谢您的盛情款待。”
寒冬
他下车了。
他又赢了,以蹩脚的逻辑和苍白的辩解赢来了能茍活下去的时间。他不屑,他是应该不屑的,他是谋划家,他应该拥有无懈可击的逻辑,而不是这些经不起推敲的话。
他也知道,他不会每次都赢。他承认他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时捉襟见肘,他甚至不得不承认他的方寸大乱。
为什么,和秦霁渊有关的事会让他自乱阵脚?
他不知道。郑时朗突然开始咳嗽,死神似乎又追了上来,他的旧疾实在太严重,即使服了解药,也未必真的能活下来。
这一次,就不知道能不能赌赢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不去思考,太多不一样的结局和答案鲜血淋漓,不如别去想。可是他自认他人生的价值全在自己的思考上,所以不容许任何麻痹自己神经的东西来中断他的思考。他必须想,他还要破局,他要活下来,一切才刚刚开始。
现在再去秦府嫌疑太大了,敌方一有些风吹草动就急着见自己的“同志”是最忌讳的。然而也不能因为今天的事就不去了,避嫌反而惹人生疑。他走进报社,点了一盏煤油灯。他喜欢这个小东西,这是火焰,虽然小,但是温暖常亮,跳动的不是火花,是无穷的生命力。
这个意象不知道算不算古朴,但他喜欢在煤油灯下写作,总觉得有很多写不完的东西。能拿起笔写作,不让自己的想法泯灭于漫漫长夜,就已经足够幸运。
但今夜他没有写任何东西,他伏在案上睡了一觉,很长的一觉,直到第二天同事才发现发烧到昏迷不醒的他,把他送去了医院。
第二天叫醒他的,可能是有些刺鼻的酒精味,也可能是病房外来去匆匆的脚步声。苍白的天色被夕阳染上暖调,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睡了那么久。病床旁没有人,没有人等着他醒过来,也没有人担心他不能醒过来,他早已习惯了。二十六岁,踽踽独行十余年,哪敢再奢求什么关心。
为什么,会在某一刻突然希望,有人在等自己呢?
在郑时朗本人的坚持下,护士给他办好了出院手续。叮嘱他千万别再受凉,他点头应和了一下,披了件外套就往外走。
现在是下午六点四十,离月缘的课还有二十分钟,应该还能赶上。
准时是他的习惯,他也确实做到了。
“少爷,郑老师倒在外头了!”吴叔瞧着外头来了个熟悉的身影,刚从黄包车上下来就脱力昏了过去,同少爷说了一声就赶忙去扶人。
“吴叔,发生什么事了……”秦月缘听到点动静,从房里走出来。
比吴叔和月缘反应更快的是秦霁渊。他坐在窗前望了很久,在等郑时朗的到来。昨天这样异常的请假背后绝不可能没有原因,但门外到处是村上其井的眼线,他不能轻举妄动。他不敢动,怕一步走错就会给他们引来杀身之祸。他自认为自己还算聪明人,可比起郑时朗来总觉得差了不少,考虑得太少,眼界太窄,用他的话说,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特务。
就这样,他等来了一个脆弱到风吹吹就要散了的郑时朗。
他甚至不敢再去想昨晚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跑下楼奔向他。郑时朗全身凉到可怕,脸白得发紫,秦霁渊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赶紧抱着他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