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鸢退了一步,大门瞬时由里向外推开,只漏了个一人勉强通过的缝隙。
开门的管家年近花甲,一头白发,说起话来嘴边皱纹撑开,一颤一颤:“你是信上说的白大夫?”
淮鸢道:“是,我今日刚到京城,顾小侯爷只说让我拿着这信直接上门,不知今日方便吗?”
她从怀里掏出信笺,封面落款落着宣平侯府的印章,早在半月前她便与顾珩褕通过信,说她不日就到京城,让安排见一面顾姨,也不知顾珩褕心中怎么想,总之回信的时候语气不太好,却也是成了事,让她以神医的名义进府看病。
应府淮鸢从前从未来过,一来顾随辛和顾侯爷自幼亲近,成婚后也时常回侯府待着,二来应泽当年高中探花,骑马游街,凭借好相貌连公主都青睐有加,更是直接授予了翰林院编修官职,前途无量。
极盛时,甚有流言道他不日将尚公主做驸马,可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公主远嫁西洲,他也失了御前赏识,职场浮沉,最终只在京中做了个小官。
顾随辛在赏花宴见了他,回府后念念不忘,硬是求着老侯爷上门求亲,老侯爷夫妇膝下只她一个女儿,自幼宠爱得恨不得将她泡在蜜罐里,耐不住她的再三恳求,卖了老脸上门。
也许是官场不顺,又或是侯府势大,应泽婚后对顾随辛算不上好,在得知她体弱没有生育能力后,更是肆无忌惮夜不归宿,碍于侯府虽并未隔三差五地纳妾,后院却也热闹得很。
顾随辛很早便对他失望透顶,两两相厌,也懒得管束那后院的一群莺莺燕燕,自然也不愿顾珩褕淮鸢这样的小辈见到,因而他们甚少上应府来。
虽说应泽在官场上没什么建树,但看应府内部,园林造景怕是投入了不少银子。
穿过蜿蜒曲折的湖上木栈,来到后院。
管家佝偻着身子,走得很慢,颤颤巍巍的,要不是淮鸢知晓他是顾姨陪嫁带来的人,怕是以为应府轻视,安排了这样一个早该颐养天年的人来糊弄她。
“哎呦,这是又带人去哪儿啊?”
尚未见人影,只凭声音也能察出说话之人定是极尽妩媚,尾音向上带着勾,浑像不慎走入哪个青楼,老鸨在门口招呼的声音。
管家见了来人,胡子颤了颤,没有行礼,语气却是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胡姨娘,这是顾小侯爷为夫人请的白大夫。”
淮鸢冷眼打量自林后走出的女子,一身嫣红衣裙,腰身紧束,衬得她的腰肢细软,走起路来摇摆扭动。
淮鸢道:“胡姨娘?”
管家生怕她说什么,忙接话道:“是,这是如今管事的胡姨娘。”
顾随辛自病重,应泽便将管家钥匙移交给了胡姨娘,只是如今初见,这胡姨娘不见得是个善茬,哪有夫人病重,姨娘穿成花的道理。
顾及顾姨如今吃喝用药都需经过她的手,淮鸢忍下心中不喜,朝她轻点头。
胡姨娘斜眼上下打量,轻飘飘来了句:“既然是顾小侯爷请的人,那便进去吧。”
好似这府里的一切都由着她管,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侯府一般,淮鸢定定望了她一眼。
管家不愿再生枝节,忙引着淮鸢走远。
穿过竹林,终于到了顾随辛的院中。
许是她久病,下人最是踩低拜高,她既与将军府决裂,如今又是胡姨娘管家,自然再没那么多忠心耿耿。
院子虽不至于杂乱,角落的杂草却是许久未除,他们到院子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
管家面上挂不住,心中也是恼火,道:“如今夫人院中难不成都没有伺候的人了吗?”
众人听见是管家的声音,这才三三两两从下人房里出来,管家闯进去,发现他们竟在白日打叶子牌,瞬时怒火中烧,偏下面的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人虽在此处听着教训,心思却早已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显然,没有上头的吩咐,他们是不敢做到这样的程度。
淮鸢道:“顾小侯爷最是看重他这位姑母,若是被他撞见,他可没有管家与你们朝夕相处的情分。”
众人一想到顾小侯爷,纷纷白了脸色,那位主儿可不是好糊弄的,忙敛声道是。
管家脸色这才好了些,冷哼一声,带淮鸢走进屋内。
“是小侯爷来了吗?”屋内女子强撑着身子坐起,却因虚弱,这般寻常的动作也激得连连咳了好几声。
身旁伺候的丫鬟忙搀扶着她靠在床边,道:“夫人慢些,是小侯爷请的大夫到了。”
淮鸢终于见到日夜思念的顾随辛,眼眶瞬时泛红,她疾步上前,张着嘴迟迟说不出话。
顾随辛似有所感应,仔细用眼睛描摹着眼前女子,上上下下看了许久,忽地眼神骤变,连续咳了半晌,好容易缓过劲,再抬起头时,已是红了眼眶:“平儿,你同李叔下去。”
丫鬟一愣,自从自家夫人重病,她还未曾离过身,即便是大夫问诊,她也自始至终随侍,一来夫人身边离不得人,二来她们对将军府,对应府都全无信任。
李叔方才见过淮鸢替自家夫人做主的样子,对她暗自多了几分亲近,听了顾随辛这话也没多想,见平儿仍站着没动,走上前拉了她下,一起从房间退了出去。
二人一走,顾随辛再忍不住,掩面无声哭起来,淮鸢看着心疼,低声道:“顾姨……”
只说了二字,顾随辛再按捺不住哭声,许是一年来累积的悔恨痛苦,在这一瞬全然爆发。
先前淮鸢托阿德在手帕中藏的信纸,显然顾随辛发现了,她在信中写着,如今她已成了白鸽白大夫,不日将会返回京城,到时候会上应府,让她一定要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