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茶宫女穿着件青绿色坎肩,眼下略有青黑,冲许修媛福身行礼,道:“回修媛娘娘的话,寅时正刻。”
寅时正刻?
许修媛后知后觉自己来得太早了,讪讪地挥退宫女,侧身去看坐在下手绣墩上的石美人。结果这一看,才发现石美人虚着眼睛,鬓边云头银步摇打在侧脸,已是迷迷瞪瞪了。
许修媛一顿。
若是以前在东宫的时日,见了石美人今日这样子,她定是要闹将出来,让皇后娘娘罚她抄书、掌嘴或者直接禁足一段时日,总归不会让人好过。
但是自陛下登基以来,石美人跟着在广阳宫住,这住得近了,许修媛就发现了石美人的好:
人虽然木木呆呆的,却也有意奉承她,她往东石美人不敢往西,平日里无聊了还陪着打打叶子牌,最最要紧的是,石美人姿色普通,又是人事宫女的出身,早就没了宠爱,现下宫中人少,很是个闲来做搭子的玩意儿。
有这样一层心思在,许修媛端起手边赤漆蟠螭小几上的茶盏,重重咳嗽两声,然后才轻抿一口茶水,将做成梅花样式的瓷杯搁回几案上。
石美人已经惊醒了。
人还迷糊着,身体却麻溜地从绣墩上滑跪在地,半旧不旧的撒花袄裙团在地上,慢了半拍,嘴里才道:“妾无状,请修媛娘娘责罚。”
“起来罢。”许修媛当然不会说是自己来得太早了。
见石美人欠着身子坐回绣墩,又恢复了木雕样子,顿觉索然无味,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灌了半肚子茶水之后,门外终于传来贵妃驾到的声音。
福阳宫一出事,贵妃病就好了?
许修媛暗自瘪嘴,见门口打帘子的两个宫女已经福身问好,收敛了神色,规规矩矩低头请安。
“妾请贵妃娘娘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一前一后两道声音响起,正是许修媛和石美人。
“起来罢。”
眼前一截丁香色碧霞纹曳地裙不紧不慢地掠过,雪色银绣暗花披帛随着来人步伐在裙摆间飘动,许修媛正盯着贵妃裙摆细看,便被叫起,坐回圈椅往上手边一望——
多日不见,贵妃容色依旧,虽略有清减,还是那副令人心折的样子。
凤仪宫大宫女春燕从里间暖阁转出来,笑吟吟道:“奴婢给贵妃娘娘、修媛娘娘、美人小主请安,劳各位主子稍待,皇后娘娘有些要事处理,随后便来。”
说完,春燕又福了福身,离开了正厅。
小宫女们上前添茶,一时无人说话。
许修媛往上瞥一眼贵妃冷淡的面色,往下看一眼木头模样盯着地面发呆的石美人,暗啐一声,复又端起青瓷梅花杯呷了一口茶,略略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怎的嘉妃姐姐还没过来?”
贵妃吹着茶盏不说话,石美人依旧发着呆,半晌,似乎是意识到冷落了自家主位,石美人将目光从地上织锦蝠纹羊毛毡上收回来,小声道:“妾也不知,许是路上耽搁了。”
许修媛嫌弃她说了句废话,撇过头去,直接道:“贵妃姐姐可知道些什么?妹妹听闻,昨夜福阳宫好似不大安稳?”
姜蕙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道:“昨日嘉妃抱病,或许跟皇后娘娘告假了。”
许修媛还待再问,呼啦啦一群宫女开道,皇后娘娘终于驾临鸣鸾殿正厅。
“妾请皇后娘娘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厅上只三位妃嫔,显得室内空旷,请安声寥寥。
“都坐下吧。”
皇后落于凤座,先关心告病许久的贵妃和先天体弱的大皇子萧烺。
“贵妃身子可好些了?眼见的入春了,一早一晚,时气易变,大皇子又体弱,贵妃多多看顾才是。”
“劳皇后娘娘忧心,妾已无碍了。”姜蕙温和道,“年儿还见不得风,待他大些,再来凤仪宫请安。”
“不急,大皇子身体要紧,还是不满半岁的奶娃娃,怎么仔细着都不为过。”
两个人轻言细语、你来我往,走完了后妃和睦的流程。
皇后这时才肃了表情,冷然道:“昨儿福阳宫不慎走水,胡氏福薄,已经去了,陛下有口谕,胡氏行为不端、祸乱宫闱,废其妃位,以庶人制下葬。”
嘉妃死了?
姜蕙心中一动,面上仍是冷淡的表情。
嘉妃有二公主傍身,皇上又是个顾念旧情的人,姜蕙原本以为,最多是将她贬为庶人、打入长门宫永世不得出,谁知竟然死了?
依旧例,妃嫔去世,葬礼大都会提一级规制,甚至时有追封,以示皇家恩义,可嘉妃不仅没有追封,还直接被废去妃位、贬为庶人,可见是惹了皇帝厌恶,以至于未曾考虑其亲女二公主的声名。
昨夜福阳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胡氏又做了什么触怒皇帝,让陛下面有愠色、欲要深夜摆驾瑶华宫?又是因为什么,陛下最终回转建章宫?
姜蕙这边思量,那边许修媛却被这消息震到了,她当然知道福阳宫走水是个幌子——福阳宫虽与她的广阳宫相距甚远,可要是真的走水了,会有慎刑司的人围着?
虽是这样想,许修媛到底不敢出声问一句:胡氏做了什么,以至被陛下评为行为不端、祸乱宫闱?
皇后说完了这个消息,见底下人都不说话,继续道:“至于二公主,往后就送到凤仪宫抚养。”
许修媛一听,抬头急道:“二公主?皇后娘娘,这也是陛下口谕吗?”
她多年无子,连个怀孕的音讯都没,很是愿意抱养一个孩子。
皇后知道她的这番心思,微一点头,断了许修媛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