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修媛不说话了,厅内又安静下来,皇后环视一圈,目光掠过空着的大半红木圈椅,宣布了第三件事。
“各州府秀女已经入京,复选过后,就要住到储秀宫去,由内使司派教养嬷嬷教导,届时,望尔等无事勿要前往储秀宫,平白生些事端。”
流言
春日里细碎的阳光铺在玉璧一般的池面上,微风送来淡淡的桃花香。
锁月池边,纷繁的桃花树下,姜蕙坐在风来亭中,半倚在沉褐色的木制围栏上,静静看山楂碧云两个丫头摘桃花。
风来亭四周悬了半透的浅青色纱幔,亭内一方独礅石桌,桌上铺着十样锦银光素缎,上置一朱漆雕花双层食盒,此时盒盖已经掀开,露出里面装着的几样吃食。
云片糕、豌豆黄、枣泥酥、白糖糕、水晶芙蓉糕,一盅银耳羹、一盅紫苏饮。
平姑姑将这些小食一样一样端出放在石桌上,恭敬请自家主子享用。
姜蕙收回望着桃树的目光,拿起象牙箸捻起一块枣泥酥。入口甜而不腻,略带一丝山楂的酸味。
“平姑姑手艺愈发长进了。”姜蕙赞道。
“主子您喜欢就好。”平姑姑道。
姜蕙略吃了几块便放下筷子,目光追着外头几个小丫头,含笑看她们指挥小太监来回搬动木梯。
见主子一派轻松毫无忧色的模样,平姑姑忍不住道:“主子,这几日宫里的流言……”
陛下已经十日不曾踏进瑶华宫一步了。
十日并不是很长,只是,当今陛下后宫寥寥,总共就这么两三个人,十日不去曾经宠爱非常的贵妃宫里,便是一件能够引发阖宫侧目的事情了。
要知道,往日里,就算贵妃怀孕或者月中无法侍寝的时候,陛下也少不得过来探望。
就有流言说,贵妃娘娘怕是失宠了,等到往后新主子们入宫,又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虽然贵妃身居高位,还育有陛下唯一的儿子,宫人们无论如何不敢怠慢,可背地里传些闲言碎语,却是再难管束的。
平姑姑能约束瑶华宫众人,却管不着阖宫上下的嘴,如今见姜蕙这副全不在意的模样,怎能不急?
秋葵同红缨留在琼华殿内照顾大皇子,此时只有晚菘跟石榴随侍在侧,听到平姑姑的话,晚菘朝她使了个眼色,想要阻止她再说下去。
可平姑姑不管不顾,趁这会儿都是自己人,愈发恳切起来。
“主子,陛下是君、是夫,若是有什么不对,忍了便是,这后宫的女人,全指着陛下过活,您可不能任性啊!”
“本宫知道的。”姜蕙朝平姑姑安抚一笑,淡淡道,“不急,时机未到。”
时机确实未到。
姜蕙早猜到自己是陛下年少慕艾之人,又曾与他人有过婚约,这种身份,怎么能上赶着恳求陛下多多宠幸呢?
她已经明白陛下为何会有如此反常之举。
慎刑司只围了福阳宫一日,宝庆殿的宫婢们全都死于“走水”,再加上去世的胡氏,已是明晃晃的灭口了。
胡氏因她而死,必然对她恨之入骨,那么在死前对陛下说了些什么,让陛下对她心生嫌隙,也是可以想见的。
她有什么,是胡氏知道,且会引得陛下暗生不满的?
一位帝王,会因为什么忽然冷落宠妃,却又迟迟没有任何处置之举?
陛下不是昏聩之人,平白无端的构陷不会放进心里,什么样的话,会让他不惜灭口?
必然是有关女子清誉了。
只是,这样一来,被构陷的“奸夫”又是谁呢?
姜蕙嫁于皇帝当夜,他曾问过她是否甘愿。
姜蕙说不上愿或不愿,不过谨遵圣旨而已,只是在萧晟面前,当然要做出心中只有他一个的样子。
至于她早逝的未婚夫安国世子陈羡鱼,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她早已不再去想,亦不曾做出过任何可能被误会的举动。
胡氏并非上京人士,又家世不显,不可能细查她少年交游,那胡氏用来构陷她行为不检的事情只能发生在入东宫后。
她已细细想过入东宫后诸多人事,最终确定了所谓“奸夫”人选——去年五月,同她在避暑山庄偶遇的岐王萧旭。
想来就是那一次,让胡氏瞧见了。
当朝对女子虽不若前朝严苛,但一旦关系到清誉名声,就是天大的事情。
过了十日,想必陛下已经派人去向岐王求证过了。姜蕙拿过调羹,舀了一勺紫苏饮,慢慢饮下。
但以岐王的为人,皇帝不至于有此误会,如今这样的举动,恐怕是怀疑那次见面并非偶然,再就是,因她曾经的婚约,陛下本就心中存有疙瘩。
有些刺,假装看不见只会愈陷愈深,最终割破皮肉,流血成创,腐烂化泥。而这次,正是姜蕙拔刺的机会。
风来亭建在锁月池池上,水面有木栈相连,是个构造精巧的湖心亭。几棵合抱的老桃树载种在池边,枝桠虬曲,朝池中倾斜,恰好覆在风来亭之上。
一树桃花燃尽春色,几点飞红坠落水面,清波柔柔,碎影流光,遥遥望去,正合那句“桃花弄水色,波荡摇春光”。1
昌平侯府赵三小姐自朝阳门入宫,跟随慈宁宫嬷嬷一路步行,路过瑶华宫时,远远便见到了这副美景。
锁月池不大,因而亭中人能很清楚地看到池边宫道上款款而来的女子。
那女子容貌妍丽,一身珊瑚红百蝶穿花霓裳裙,绾着姑娘家的垂鬟分肖髻,鬓边金海棠珠花步摇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色彩。
对方似乎也看到了她,在宫道边朝她屈膝一礼,天鹅颈低垂,举手投足,自有一番世家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