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浊纵是再受不了那气味也不能叫裴缜继续了,欲上前接替他,林畔儿先他一步走了过去。
林畔儿握住裴缜的手,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接过火夹子,“二爷到旁边休息会儿,我来。”
“不……”裴缜痛苦的甚至没办法张口说话,身子软绵无力,肠胃一阵一阵地痉挛。沈浊上前将他扶至空气清新处。
“畔儿……”
“别担心了,畔儿身子骨儿比你强,且她天生带香,能够压制尸臭气。”
仿佛真如沈浊所言一般,畔儿无惧尸臭味,不急不躁地在尸体的胸腔里翻找,气定神闲的姿态,好像她面对的不是一具腐尸。
终于,拨开层层叠叠的衣衫和腐烂的血肉,她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当她夹着东西走到众人面前时,众人相继倒吸一口凉气。
裴缜在沈浊的搀扶下走来,凶器和他的判断如出一辙,故而他并没有感到意外。
林畔儿将东西掷到薛葛二人脚下。
葛亮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
“葛亮、薛敬武你们两个想必对这东西不陌生吧?”
薛敬武看着脚下的柳叶镖,嘲弄地撇了下嘴。
窦县令此刻恍然大悟:“莫非,莫非这柳叶镖就是凶器?”
“窦县令以为呢?”沈浊无语。
“这么说,敬武才是凶手……”梅七巧不可置信地看向薛敬武,“但是为什么,就因为秉烛不许他练飞镖吗?”
“梅夫人错了,杀死江秉烛的不是薛敬武,是葛亮。”
“什么,小亮?”梅七巧惊叫出声。
“杀这个字不准确,合该是误杀才是,对吗葛亮?”
葛亮整个人垮下来,如一具抽干灵魂的行尸走肉。衣服、头发全被汗水浸透,苍白如蜡的脸上不断滴汗,薛敬武抓住他的手,冷冰冰的。
没等薛敬武反应过来,他已经倒下了。
因着这一场变故,众人回到县衙方才获悉事件的来龙去脉。
“是我叫小亮瞒着的,不承想还是难逃一劫。”薛敬武眼里铺着薄薄的余烬,黯淡且无光,“那晚我们喝多了酒,疯疯癫癫,在间房里练靶子,说什么也没想到会脱靶,柳叶镖直奔墙壁飞去,竟然穿墙而过。”
“小亮吓坏了,镖是他掷出去的,他生怕挨师父骂。我们贴墙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料想师父师娘睡下了。小亮想到师父明天一早发现飞镖定要大发雷霆,担心得睡不着觉,我叫他到时候往我身上推……那时候我们压根没想到那枚飞镖竟然坏了师父的命。第二天清晨,我们被师娘的尖叫声惊醒,听见她说什么‘死人’这才慌了神,想到那种可能,出门前我叮嘱小亮无论待会儿见到什么务必闭紧嘴巴。”
“我们冲进房间,见到死去的师父,正是那枚小小的飞镖闯了大祸。我叫葛亮把师娘抱出去,打发老板娘去报官,试图拽出飞镖,销毁证据。飞镖没进去太深,仅有一截红布条露在外面,红布条绑的不牢靠,一扯就出来了,血点就是那时溅上去的,本来想擦,看热闹的人涌进来,没能得手。后来仵作过来验尸,竟没发现飞镖,我们权当老天爷都在帮我们,扔掉断裂的门闩,用黄泥修补好墙壁,只等风头过去。”
“畜生,害死了自己的师父,居然还妄想逃脱罪责!”窦县令厉声叱道。
“那怎么办,小亮又不是故意的,总不见得把他的命也搭进去吧?”
窦县令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气的呼呼大喘气。
“裴寺丞。”薛敬武目光朝裴缜望来,“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识破的吗?”
“一旦认可了梅七巧的证词,案发地是间密室,那么有什么办法打破这间密室呢?”裴缜看着薛敬武道,“我首先想到了你的九穿杨。”
“我单独和尸体接触过,站在裴寺丞的角度,凶器大概率已经被我取走了,为什么还深信不疑它在师父身体里?”
“验尸薄上说死者背部相同位置有黑紫淤痕,表明凶器入体极深,差点刺个对穿。旁的凶器倒还罢,柳叶镖……常年走江湖卖艺的大多宽肩厚背,怕是很难取出。仵作验看尸体看漏了也是有的。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凭借直觉。那日在茶楼上,你们师兄弟俩给我感觉很不安,像是……”裴缜思索形容词,“像是在等待着石头落地。”
“您的直觉真准,您的到来的确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我们无时无刻不期待石头落地……”
“为什么不挖开棺椁取走飞镖?”
“小亮他不敢……”又问,“假如我们取走凶器,能逃出生天吗?”
裴缜摇摇头:“葛亮性格软弱,一旦弄清了作案手法,他挨不过推问。”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和小亮,您是怎么锁定小亮的?”
“和梅七巧谈话时她曾提到过,江秉烛想让你们的心思用在鱼龙曼延上,葛亮很听话,你则难以驯服。是否证明,葛亮也精通柳叶镖?春波桥茶馆的小二曾说,你们原是摇鼗鼓的陪衬。言下之意,你二人并不精通鱼龙曼延,而葛亮偏要舍长取短又是为何?我大胆猜测是因为他害死了自己师父,再也不愿意碰柳叶镖,对吗?”
薛敬武目不转睛地看着裴缜,眼睛忽蒙上一层阴翳:“我多么希望裴寺丞从未来过蓝玉县,从未经手过这件案子。”
裴缜报以沉默。
“小亮会怎么样?”
“判决不在我的职责范围。”
薛敬武悲伤地垂下头。
案子完结了,心里却空落落的,裴缜不禁扪心自问,这样的结果真的是他想要的么,瞬即想通,他想不想要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