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一位皇子。”楚逸飞语气复杂。
沈行舟眨了下眼睛,“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那林鹿只是太监,就算喜好龙阳,以你的身份地位,也该选个家世清白、背景单纯的寻常男子吧?”楚逸飞恨铁不成钢地按了按沈行舟肩膀。
这些时日一直朝夕相对,沈行舟频频写信回京的举动自然逃不脱楚逸飞的眼睛,这位六皇子对那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上心程度可见一斑,再加上沈行舟不加掩饰的蜜意态度,楚逸飞想不知道他的心思也难。
“逸飞啊。”沈行舟拨开楚逸飞的手。
“什么?”
“我到今天才发现,你与我阿娘一般唠叨。”沈行舟一本正经地与楚逸飞对视。
楚逸飞刚想反驳,却听沈行舟又道:“这一路上,你与我说了道理一大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为我好。”
沈行舟的眼眸晶亮,“可是,爱这种事,碰上谁就是谁了,无关身份、无关地位、无关这世上的任何事。”
无关这世上的任何事。
沈行舟声音很轻,却不啻于鸣钟在楚逸飞耳旁敲响。
他长叹一口气,认命般低低道了句:“真羡慕你,行舟,比我活得通透。”
正当沈行舟不解其意,朦胧回想起楚逸飞自离京以来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后者却终于在这时出言邀他去城外走走。
沈行舟捏了捏手中信笺,答说陪他去放飞信鸽先。
之后,二人没骑马,顺着恢弘城墙底下慢慢地走。
楚逸飞一向耿直,今日竟难得吞吞吐吐地讲了他与颜如霜的故事。
大周,内有世族依附皇子夺嫡、一手遮天的权宦干政,外有异族虎视眈眈,可谓内忧外患。
然而,在这一派混乱的纷争中,说难听礼乐崩坏,说好听却也民风开化,女子的身影不仅出现在三教九流的各行各业,甚至还开创了女兵、女将征战从军的历史先河。
颜如霜是一位奇女子。
按理说,以楚逸飞的家世,倾慕于某位女子并不会受到太多阻碍,除非他们的身份、地位皆远远不适配。
“她是本朝去年得中的武状元…”楚逸飞板着张脸,沈行舟却轻而易举从他脸上看出些愁云惨淡的意味。
“你家世代尚武,岂不正相配?”沈行舟没明白。
楚逸飞摇摇头,“若真如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颜如霜出身低微,是从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村落里一层层通过童试、乡试、会试、殿试,真正凭借自身武艺及才学考取的状元之名,古往今来鲜少有女子能走到这个位置,曾在当时引起过不小的震动。
只可惜……
“只可惜她是女子,本应许诺的正三品京卫指挥使之位又收回,”楚逸飞顿了顿,才道:“最后仅让她当了个二等侍卫,所行之事天差地别不说,就连官职也足足削了一整级。”
话语中流露浓浓惋惜之意,听得沈行舟皱了眉。
“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沈行舟下意识反驳,“君无戏言,根本是父皇他言而无……”
沈行舟没有刻意收敛音量,吓得楚逸飞直接去捂他的嘴。
“嘘!慎言,你不要命了!”楚逸飞心惊胆战地环顾四周,发现或守城或巡逻的兵士并没有望向此处才放下心来,“是不会如何,可若她不是……”
“若她不是武状元,是民女是村姑、是贵门女眷、是皇家公主,”沈行舟一把扯下楚逸飞的手,抢先打断问道:“你还会将目光停驻在这个叫‘颜如霜’的姑娘身上吗?”
楚逸飞愣住了。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逸飞,我知道你只是因二人前途渺茫而口不择言,那句话并非你的本意,”沈行舟缓了颜色,抬手拍了拍楚逸飞肩膀,一双明眸透着温润如沐的柔光:“这些时日你总是拿鹿哥哥的身份说事,无非也是想提醒自己,我都知道。”
“可,爱就是爱了,一见倾心是爱,久处生情也是爱,该与不该,你只需扪心自问,与旁的无关。”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楚逸飞眼中那抹若有似无的优柔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愈发坚毅的神采,不过很快又暗淡下来,泄气似的嘟囔:“但是我说的也不无道理,无论如何,我家双亲断断不会同意我娶一个没有门第的民间女子……”
两人沉默下来,静静并肩踱着步,一时间周围仅闻暮风卷着城楼旌旗猎猎而动的声响。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跑来卫兵招呼他二人前去摔角会。
楚逸飞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将面上略带三分愁的表情调整成寻常威严,便带着沈行舟疾步回城——摔角会自然在军营举行,距城内有段距离,须骑马前去。
“摔角…摔角…”沈行舟任由楚逸飞拖着自己手腕往前走,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
“你说什么?”楚逸飞头也不回随口问道。
“我有个主意!”几息后,沈行舟一下笑开,两步超到楚逸飞身前,回头望他:“嘿嘿,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两匹骏马驶出城门,沿道朝城边不远驻扎的军营奔袭而去。
马背上,疾风呼啸吹过,楚逸飞却将沈行舟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顿时有些惊诧于这小皇子的头脑思路。
沈行舟还在开开心心地咧着嘴笑,并没察觉自己方才的言论在楚逸飞心中激起多么大的浪花。
一离开那座金丝樊笼,沈行舟往常不甚思考的头脑仿佛运转得格外快,摔角即角力,双方制衡相较,经此提醒,他想到可以让这对苦思不得的鸳鸯反其道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