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没有他惯穿的衣物,正好床头托盘里备了一件,他猜想是梁承骁叫人拿来的,反正也不在乎穿什么,就换上了。
梁承骁没有立刻回答。
抬眼看到谢南枝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愣神,即使很快遮掩过去,但对他来说已是极其罕见。
谢南枝……穿了一件明红的衣袍。
除却在倚红楼迫不得已,谢南枝大部分时间都喜欢素净的衣裳,身上一件配饰不带。
他长了一张出众的好脸,自然穿什么都好看,只是旁人见了,内心惊艳之余,都叹美人渺渺如云间月,孤高遥不可及。
梁承骁不是重美色的人,第一次见面时被对方的容貌晃了下眼,其他时候几乎不关心他怎么打扮。方才的一瞥,却叫他心底某处略微一动。
这张脸,未免太稠丽了些,衬一身灼灼红衣,少庄重而多艳色。眼含刚醒时的水雾,懒洋洋瞧人的时候,恰似庭院冰消雪融后,角落一枝开到近颓的芙蓉花。
“懒得去,告假了。”
梁承骁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重新拿起笔。只是方才停顿太久,宣纸上留了一团晕染开的墨迹。
没想到他的态度如此自然,谢南枝沉默片刻,回忆起太子在外的名声,觉得一点都不意外了。
他见梁承骁的状态与平时无异,想来是好全了。反观一夜没休息好,哈欠一个接一个的自己,简直像被采补了,心情颇有些微妙。
不过他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见桌案上摆着果脯和清茶,于是施施然在梁承骁旁边坐下了,取了片果干,慢条斯理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殿下昨天接触了什么东西,怎么会导致已经被压下的阿红花毒性重新发作。”
他身上的气息像是独具的,换了身衣裳仍然清清淡淡萦绕着。只是坐在那里,就足够叫人分心。
梁承骁拧了下眉,直到听见正事,才按下了心底那点异样的感觉:“孤没有刻意接触任何东西。”
顿了下,道:“昨日回府前,孤一直在皇后宫中。”
谢南枝回想了一会儿,意识到他说的是宫中那位孟皇后,也是梁承骁的生母。
他一挑眉梢,没料到这对母子的感情如此淡薄,提起自己的母亲竟然是称“皇后”。
但此事毕竟与他无关,他就没多问,想了想问:“那殿下可有饮用茶水,或者食用糕点等口服之物。”
“未曾。”梁承骁答。
他也察觉了谢南枝这么问的言下之意,神色冷了冷,道:“不是因为这个,她不可能害我。”
他都这么说了,谢南枝点点头,不再追问,转而捧起茶盏,漱了漱口,惋惜道:“那就不好办了,宫内宫外,能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找不到源头,我也不好妄下论断。”
“再者。”他似是随口一言,“要想神不知鬼不觉谋害一人,远不止在茶饭中下毒这种粗暴的法子。有时候两样再寻常不过的物件一组合,就能轻松要了人性命。”
他自以为已经任劳任怨加了一整晚的班,这会儿困得不行,只想回翠玉轩补觉。刚从桌案边起身,就听梁承骁道:“……你说得对。”
谢南枝错愕地回头,与他对视,见对方沉吟道:“下次孤进宫的时候,你同孤一起。”
此事不会是巧合,恐怕景恒宫还有蹊跷。
联想到孟皇后古怪地久病不愈,于太医开的药却找不出问题,梁承骁心中浮现阴霾。
谢南枝没想到他无心一句话,又给自己揽了一桩差事来,忍了又忍,说:“殿下,我作为无亲无故的外男,进后宫应当不方便吧?”
梁承骁瞥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什么,面上掠过一丝很轻的笑,略带促狭:“确实。但谁说叫你扮侍卫进去了。”
谢南枝:“……”
他猜到了梁承骁的想法,隐晦地磨牙,道:“殿下,那是另外的价钱。”
“哦?”梁承骁放下奏疏,悠悠道,“听闻夫人最近对孤甚是关心,什么补汤都要专门送到孤这里一份。”
搞得大半个东宫的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谢公子真可怜,太子爷是不是不行。
“这份心意,孤领了。”他抬眼看谢南枝,唇角似笑非笑勾着,“只是夫人气弱体虚,一晚上都撑不过,什么鹿茸人参,还是自己留着吧。”
……
尽管知道此人大概率是在嘲笑他上次看奏折睡着,谢南枝还是品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不满,挑眉正要开口,又看他低头批复公文,随意说:“孤不爱吃甜食,你如果喜欢宫外厨师做的点心,就跟纪闻说,叫他去安排。”
“这价钱够不够?”
“……”
谢南枝立刻与自己和解了,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点心的不尊重。
“殿下这是说什么话。”他矜持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至于补汤——
他面不改色地找借口:“您是大晋储君,身体关系国祚,进补是大事,千万不能怠慢了。我关心殿下,也是关心国本。”
太子爷饱含深意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似乎看透他那点心思,只是懒得戳穿。
等谢南枝走出书房,身后传来梁承骁的声音。
“身上这件衣服,回去换了吧。”正在看奏疏的人头也不抬,语气如常道,“你还是穿白衣好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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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在松泉楼文会上丢了面子,那云中的张公子回到府上就大发脾气,打砸了房里所有能看见的花瓶器物,气急败坏道:“那穷酸书生,竟敢欺骗本公子!”
“不是说他写的文章无人能敌,本公子只要背下,在考场中往上一抄就能得状元吗!亏我好吃好喝供着他,他还害我在其他人面前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