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在文会上,所有人从最开始看他崇敬热忱的目光,一下转变成了惋惜和轻视,张公子就心头火起。怨愤和嫉妒如毒蛇一般纠缠他的胸腔,既是对给他作枪手的书生,更是对那莫名其妙冒出来,凭一篇文章就令众人折服,最后拿下魁首的人。
他实在气不过,拿了墙上的马鞭,就要去那书生的住处泄愤。
陪读书童被他吓得瑟瑟发抖,一路倒退到门口,趁他不注意,一溜烟跑出去找人。
他还没走出院子,就让一身钗环首饰,闻讯赶来的张夫人抱住大哭:“儿啊,你如今正是紧要时候,千万不能冲动行事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张公子被她感染,心中又十分委屈,同样红了眼圈:“娘!”
于是母子俩抱头哭了一场。
这个儿子是张节度使和夫人晚年得来的,是张家嫡系唯一的独苗,平日就千般娇纵万般溺爱,好不容易长大有点出息,张夫人绝不容许他出半点岔子。
她已从书童处听来了事情的原委,安抚住儿子,擦干眼泪,心里也有了算盘,宽慰张公子道:“京中从未听说过此人的名头,估计是哪个小乡小县考上来的,不足为惧。”
说着,语调冷了些许。
“你尽管安心备考,为娘先让你爹修书一封,去魏王府问问情况。大不了制造点意外,将那人处理干净了,叫他再参加不了会试。”
张公子听了,想起他那在云中郡做节度使,大权独揽说一不二的爹,心顿时定下大半,但仍有些忧虑,道:“那代写的书生水平不够,万一在会试上再出现黑马,或者被人举报戳穿了——”
闻言,贵妇人眼中掠过一丝狠绝。她同样是大家族出身,背后有母族支撑着,有手段、狠得下心,为了这唯一的儿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拭了一下眼角的水迹,对儿子说:“我儿放心,那魏王口口声声说保你考中,我们张家才给他塞了这么多银两和别庄。”
“如果今年的会试出了什么问题……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作者有话说】
全身上下嘴最硬(指指点点)
香粉
两日后,太子去景恒宫请安,一并捎上了谢南枝。
梁承骁自诩善解人意,给了他黄门和宫女两套服饰,叫他有充分的选择自由。
谢南枝感念他的好意,收下衣物后,微笑着让阿九把他请出了翠玉轩。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易容成了太子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内侍,下朝后跟着梁承骁进了宫。
晋皇宫坐落在上京中轴线上,除却居中的金銮殿,帝后寝宫依次纵列,东西六宫如棋盘分散两侧。远观之高低错落,恢然肃穆。
纪闻一路送他们到建安门。他担心谢南枝是头一回入宫,搞不清状况露馅,便趁梁承骁在前,悄悄和他交代:“寿宸殿后头的景恒宫就是皇后娘娘的居所,娘娘近来犯了旧疾,请了许多太医来看都不见好,殿下大约也是想让您过去瞧瞧。”
谢南枝“唔”了一声,表情思考。
纪闻接着道:“除了皇后,宫里还有一位荣贵妃,十分得陛下宠爱。贵妃出身朝中望族邱氏,也是魏王的生母,如今把持着协理六宫的权柄,地位尊崇。其余嫔妃,不是出身低微,资历尚浅就是膝下没有子女,没有值得关注的。”
“至于魏王……”说到这里,他顿了下,面上浮现出厌憎的神色,“魏王与殿下素有间隙,想来现在他也不在宫中,您万一遇上了他,表面功夫做足就行。”
他说的和谢南枝了解到的消息大差不差,至于太子和魏王不睦——稍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一个中宫嫡子,和一个家世显赫的宠妃的儿子,不管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撕咬争斗,只能存其一的关系。
于是他点了点头,接受度良好地应了。
纪闻跟他说这些,打的又是另一个算盘。
梁承骁现下对谢南枝的态度几乎不加掩饰,原因无他,无论作为幕僚还是医师,谢南枝都太称心了,人又聪慧懂分寸,挑不出一点差错。
如果不是还没彻底查清他的来历,纪闻确信,此刻太子估计早就把他招揽进了麾下,日后地位说不定还在他之上。
即使有这么个瑕疵在也不打紧。照梁承骁的意思,反正他人在东宫翻不出浪花,只能乖乖给太子爷打工——所以他是不是奸细又有什么关系?
除此之外,纪大人心底还有一层隐秘的预感,觉得就算是在做戏,殿下待这位谢公子也太特殊了些。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而逝,纪闻没敢往深里想,简单向谢南枝介绍了晋皇室如今的状况,和宫中的布局:“西六宫是陛下嫔妃的住所,东六宫则是尚宫二十四司,南面还住着几位年幼的小殿下,魏王和燕王未开府前的宫殿也在那里。”
他只提了两个王爷,谢南枝扬了下眉,敏锐问:“太子在宫内没有居所吗?”
这个问题来得正中关键,纪闻一噎,略微浮现难色。
本来是应该有的,但……
他正在组织措辞,忽然听得前头的梁承骁淡道:“没有。孤五岁开蒙后就跟随舅父在北境,十七回到上京进了东宫,没在宫里住过。”
正主都亲自开口了,纪闻于是自觉闭上嘴,装作成了一个哑巴。
堂堂一国储君,不在宫中教养长大,反倒送去北境那等艰苦贫瘠之地。
谢南枝眸底掠过意外之色,问:“那中间……”
“逢年关会回来,或者干脆不回来。”梁承骁说,他看出了谢南枝的疑惑,没什么意味地抬了一下唇角,“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有时候比塞外风霜残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