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他急切地向前俯过身。
那弯着腰的人影缓缓挺起身:“咳,没事没事,不慎被口水呛到了。”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悄悄绕上了伊万的鼻尖,他垂下眼眸,将声音压得很低:“这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万尼亚?”一阵莫名的委屈和愤怒刷得涌上了他的心头。
王耀低下了头:“当时我也没这么严重,就以为是个小风寒。”他的声音顿了顿,“再说,你好像最近一直有什么心事,我也……不太想麻烦你。”
眼前的青年忽地抬起头来,那映着月光的、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那样坦荡荡地闯进了他的眼中。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在剎那间土崩瓦解了,随之一同被冲溃的还有那道从童年时便久筑于心中的、坚不可摧的情感堤坝,情感的洪流便以涛涛之势向着惊慌失措的他席卷而来,而他却像被钉住般动弹不得。
“你好像最近一直有什么心事”我的心事吗……都是……为了你啊!
洪水泛起白沫,更加猛烈地朝两旁涌去,在这一片汹涌中,他分明地看清了那正分开洪水向他走来的,摩西的样子。
他猛地握住了身前之人的手。
“我……我……”
四周的树林寂静无声,只有风从其中呼啸而过。亘古不变的风从时间深处流淌而出,带着它特有的、冷峻的寒意,将头脑发昏的青年浇了个透心凉。是的,时间。他蓦然意识到,他们之间隔了一条残酷的、历史的鸿沟——他毕竟不是河神,也无法掌握自己的锚定与离去,若是贸然将这千斤重的承诺说出口,无疑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真当那天到来之时,只会徒增两个人的痛苦。
小耀他——一定还不知道吧,多好呀。他突然回想起了那天他含着笑意的话:“只消我一人去承担我的痛苦便够了,我不想让它传染给其它的人,让别人也因之而痛苦。”
所以……是这样的吗?
你看……我也达成了这桩……残酷的买卖呢。
“我……不会嫌麻烦的。”他闭了闭眼,克制着声音的颤抖:“你以后遇上这种事要及时跟我说呀,还拿不拿我……当……朋友。”
眼前人的眸光蓦然熄灭了。“嗯。”他垂下眼睛,淡淡地说。
“走吧,我们去采药……给你……在山里。”伊万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他将视线移向漆黑的天空,艰难地拼凑着词语。
天上的星星眨着空洞的眼睛,淡漠地望着它们怎么都不会明白的,复杂的人间。它们怎么可以这样单纯,这样冷漠?伊万感到一阵酸意泛上了自己的眼眶,他连忙眨了眨眼,将视线移向了冷冰冰的大地——这下看哪儿都不行了。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在那人看不到的地方,低低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四周的树林寂静无声,只有风从其中呼啸而过。
他们无言地在山路上走着。伊万觉得,无边的夜色像是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悄无声息地压过来。“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打破这令人抓狂的寂静就好了。”他窒息般地想着。
他的期待应验了——“站住!不许动!”一道马蹄声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他们四周随之涌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为首的人按住马缰,厉声发问:“来者何人?为何半夜闯入我们青山寨的地盘?”
伊万忙上前一步将还没反应过来的人护住:“只是迷路的行人,我们并无恶意,现在便马上离开。”
对面没有做声。伊万心中一沉,真该死,他们看不到我……我帮不上一点忙……
王耀清了清嗓子:“诸位侠士,我并不知道此处是你们的地盘,只是赶路时不慎误入,身上也并无财物,我保证出去后再也不踏入此地。”伊万敏锐地察觉出他平静的声音下掩盖着一丝颤抖。
“‘不慎误入’?那便是待宰的肥羊了。即使你果真两手空空,这气度——恐怕也是什么大户人家的贵公子吧。弟兄们,上!”
不要!伊万徒然地伸出手去,眼睁睁看着青年被打昏在了地上。该死!真是该死!我该怎么办?他抑制往心中的怒火,一边快步跟紧山寇向前走去,一边飞速地记着七拐八拐的路线。上帝!这都怪我!我早该想到乱世的山中不会那么太平的!而我却把他引了进来,现在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这里!哦!伊万!看看你干的什么事啊!
他懊恼而又痛苦地垂下了眼睛。
清晨的阳光透过一楞一楞的窗棂,在昏迷不醒的青年脸上打下了四四方方的光斑。他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一阵阵针扎般的疼痛随即从他的头上密密麻麻地传来。青年倒吸了口冷气,挣扎着想抽出手,才发觉自己正被五花大绑着而动弹不得。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抬起昏昏沉沉的眼睛望向四周。
对了,万尼亚呢?见周围没有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心忽得一沉。
随着“吱呀”一声,门猝不及防地被打开了。王耀眯起眼睛,只见一位年轻人板着脸走了进来。他也不说话,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便展开书看起来。
那年轻人虽身着山寇的衣服,周身的气质却与之有着极强的违和感,令人不免有些好奇。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处境,王耀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么热爱读书的人。”他感叹道,“想必郎君从前也一定学得很认真刻苦吧。”
那翻书人的手顿了顿。“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