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卿的表情很为难,似乎在纠结,有些不想在饭桌上讲的话。
好一会儿,许之卿略带歉意地扯出一抹笑,语气里塞了很多无所谓和平淡,“她心脏病,去医院没救成,死了”
啪嗒。
筷子掉到地上,连着滚,不知滚到了谁脚下。
是程澈的筷子。
是了,所有的,程澈不敢问的原因。
“当时有点急,很忙,没来得及通知谁,后来也一直没想起来联系你们,不是感情淡了。是我的错害你们一直记挂,对不起”
别说了,别说了程澈捏攥仅剩的一支筷子,心脏疾速坠下,掉入比地面还低的地方,卡在心肺的臭水沟的水彻底将他淹了,什么都不剩。
08空白约定
许之卿是个极喜欢问为什么的小孩,在程澈这帮普遍九岁,心理年龄勉强够够六岁的傻愣们,这可难倒一片大侠。
为什么教他学剑,为什么带他玩,为什么一起写作业,为什么单和他去绿绿园,为什么给他分早餐,为什么留他吃晚饭,为什么替他出头,为什么帮他开家长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程澈一个头两个大,本就不宽泛的脑袋雪上加霜。对他好的偏都要加上一个理由,人哪来那么多理由。饶是别的小子,程澈早撂挑子不跟他玩了,磨磨唧唧他嫌烦。但许之卿他不烦,许之卿怎地他都不烦,这也是奇事。
但理由嘛,刚开始程澈还能绞尽脑汁给上一个驴唇不对马嘴的答案,后来干脆统一:你学习好,我妈喜欢,我也喜欢,整个胡同都喜欢,学习好的人就是能享受特权。
许之卿得了答案果然不问了,原本也就中游的成绩水准,一下冲刺进了前茅,坐实了这好学生人设。程澈一拍自己的卤蛋脑袋,简直被自己聪明狠了。若是后来的程澈能穿身回来,定要给这二愣子货两棒子锤死。
恍恍惚惚,两人也上了六年级,来年要上初中。
“你说要不送咱儿子去市里念初中,人那教育水平跟这可不一样”
程立军在小镇边的厂子上班,工作清闲,食宿也免,只是距离远些不常回家,趁着休息日能回一次。据说平日还能借着采买的缘由出去闲逛,程立军没别的爱好,专就那扑克麻将象棋一箩筐,闲了就溜去厂子旁边的小区跟人搓一圈去。
程澈不知第几次羡慕这工作,就盼着自个儿成年接着亲属名义混个闲职。未来有着落,学习的事上自然没什么动力,成天胡同蹿,成群成群的耍,墙头跳上树飞,一刻也不消停。不过人程大侠已经不搞笑傲江湖那一套了,现在流行警匪谍战片,黑帮和义气当头,他有了新的名号:老大。
罗云锅里的菜翻飞着,朝门外胡同那群黑孩子们瞥了眼,灶火呛得眯眼,“他?你儿子什么材料自己不知道,就等着以后当你们厂保安呢,给人送市里去,你且说人家好学校要不要他”
程立军摘菜的手停了,“才小学能看出来啥?哪个当大老板的小学考年纪第一?你看那谁谁小时候拉裤子都不敢吱一声的孬货,长大了搁南边倒腾砖厂,一个月就十来万的大老板呵,年头唠一回,牛鼻子都吹上天了,谁敢堵他半句?”
罗云说:“你也甭羡慕,人家那是碰着机遇了。我儿子哎我就盼他没病没灾的,这就成了,放眼边上我还放心。这淘货弄市里那么远,头疼脑热咱不说,真是躁动的时候,打了架一时收不住惹了祸,咱们俩那可悔去吧”
程立军听这话也摇头,话倒是缓了,“咱孩子我还不了解,手下有准头,看着没皮没脸的,心可善着呢。我说你就瞎操心,谁小时候没打过两场架,至于你这么护着”
“地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家的好。我就是生了个乌龟王八壳子,你也得夸是个坚强的主儿”罗云将菜盛出来,铁勺挎挎地搅动,火光轰地热汗直起,“还打架?你小时候打架了?还不是我给你前面护着,跟个小鸡崽子似的”
程立军嘿嘿笑起来,起身去端菜,想到什么停身,声音压低,“隔壁那小子还让人欺负着呢吗?”
罗云知道他说的是许之卿,“没了,人俩小子现在一个班呢”
程立军点点头也松了口气,端菜走了,声音也幽幽的,“那小子学习可好着呢,也是个好孩子,就是哎,不说了”
罗云洗了手,一边甩手一边瞪他,“你一天愁姑娘似的,啥都感慨一遍”
罗云站门口一嗓子把程澈和许之卿喊回来,沈一清不常在家,许之卿都是自己买面包解决三餐,罗云知道后就揪着许之卿一块吃饭了。沈一清为此要给她钱,刚开始推拒两次,许之卿说什么也不再来吃饭了。后来还是罗云像模像样地收了钱,许之卿才又回来吃饭。
两孩子跑回来,程澈前面打头,满身的汗跟刚从蒸炉里出来似的。相较之下,许之卿身上倒还干松着。
程澈领着一群野小子上蹿下跳的,许之卿跟不上,就是跟上了也得中暑一回,索性就等在一旁的阴凉看图画书。反正没一会程澈就得领着那帮小弟帮派的回他身边歇着,歇会儿还继续。
到了门口程澈就往餐桌那飞,被许之卿一句话给拦住了。
“先洗手”
“得令!”
等洗完手程澈那呼哧带喘的劲儿也过了,蹦蹦跶跶地转到饭桌上。
罗云一顿笑,程澈这大魔王倒是有个能治的了。
程立军不死心,还是问了句,“这次小测都考多少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