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洲家规清严,虽未禁酒,可门内弟子大多只是小酌怡情,少有像他俩这样公然大醉还不知收敛的。
从山门到弟子居的一路,经过的白衣弟子纷纷侧目,玄负雪全当没看见,直到眼前出现一张冷冰冰的俊脸。
是凛迟。
那时他已经因为写信不回事件,同玄负雪冷战了小半月,彼此见了面都当对方是空气,不知道怎么会今晚特地出现在她门前。
上次乌行止同凛迟打了一架,虽然没真打出动静,可不妨碍乌行止已经将这人列入了内心“绝对不可招惹”排行榜第三名。
顺带一提,第一名是他亲娘乌大岭主,第二名则是他的好表妹乌明珠。
是以一见凛迟那张臭得不能再臭得脸,乌行止满脑子的酒气都吓醒了一半。
在留下来挨打和及时跑路保命之间犹豫不到半刻,他就松开了玄负雪的肩膀:“对不住,负雪妹妹,我突然得了不能跟你一块回去的恶疾,这就告辞。”
玄负雪早就看穿这人有点怕凛迟,懒得拦他,只嗤笑一声,准备继续往前走。
她才不要主动搭理凛迟。没收到信又不全然是她的过错!明明就是他写字太难看又诡异,才会让刑堂把信件误认为恐吓信!
于是她很有骨气地挺直了腰背,连一丝眼风都没有漏给凛迟,大步往里走。
然而经过凛迟身边时,突然斜里探出一只脚,绊了她一跤。
凛迟适时接住她,眸色依旧冷冰冰的,声音也冷冽:“不许喝酒。”
玄负雪:你哪位啊!
轮得到你来管我!
她没好气地推他:“松开!”
对方却仿佛突然变成了一个听不懂人话的聋子,不仅没有松开紧紧攥住她胳膊的手指,反而朝她弯下腰,专属于异性的陌生感与压迫感扑面而来。
距离上一次她与凛迟靠得这样近已经一年有余,太久没有接近这人,她竟忘了自己与他的力量对比这样悬殊。
而且,他似乎还长高了许多,即使弯曲脊背,也仍然是以睥睨的眼神盯着她。
有种小动物突然被大型猛兽盯上的诡异不安感。
醉酒使大脑反应迟钝,心跳也越来越快,玄负雪不自觉吞了一口唾沫,下一刻便发觉少年的视线缓缓从她的唇角移到了脖颈间。
凛迟垂下头,整个脑袋几乎埋进了她的颈窝间,高挺的鼻梁碾过她的皮肤,呼吸间喷薄热气,说话时瓮动的双唇却是冰冷。
“在北境里,喝醉的兽,都会倒在雪地里。”他冷冷道,又被酒气熏得厌恶皱眉,磨了一下尖锐的虎牙,觉得有点牙痒,“它们失去逃跑的机会,最后,被吃掉。”
少女今日穿的是见孤峰的门派制服,层层迭迭、深浅不一的青色,衬得她宛如一朵被绿叶包裹的洁白玉兰。
而他想要剥掉这一层层重沓的绿意,在其中最娇嫩、最皎洁的部分,重重咬上一口。
“那和我有什么干系?”玄负雪还在说醉话,气呼呼但软绵绵地推他额头,“这里又没有魔兽要吃人!”
她那点力气压根推不动人,凛迟却还是顺着她缓缓抬起了脸,月光下两只眼睛黑得发亮,是要进食前的隐隐兴奋与期待。
他已经瞄准了少女纤细的脖颈。
就在他张开嘴的同时,有人在背后唤了一声:“负雪。”
“二师兄!”玄负雪眨了一下眼睛,幸好醉得还不是太糊涂,认出了来人。
“二师兄你回来啦?”她一把推开了凛迟,兴高采烈地推着轮椅奔过去,“今晚除魔还顺利么?”
走廊尽头站着的青年一身竹青长衫,立于明晃晃的月光中,周身浸润出一种寒冰的清冷。
苍未名的黑靴面上还沾染着夜露,一副风尘仆仆模样,显然又是出了远门才回来。
这次由他带领见孤峰弟子来春读,除了照料门内弟子诸多杂事之外,他还主动请缨,向凛家长老询问了门下领地内妖魔出没的情况,时不时夜出帮忙除魔。
月光清清冷冷地撒了他一身,苍未名面色亦如冷月一般凛然,然而还是在玄负雪凑过来时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后脑勺:“私下饮酒,触犯门规,回见孤峰后需禁闭三日。”
接着他无视了玄负雪一声大过一声的哀嚎求饶,抬眼朝走廊的另一头望了一眼。
凛迟半个身子都已经陷在了廊下的暗影里,唯独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亮如幽幽鬼火。
苍未名扶着假哭耍赖的玄负雪向前走,走到凛迟面前时,后者一动不动,挡在道中央。
他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待面前的少年。
而凛迟掀起上唇,朝他咧出一个白齿森森的哂笑。
“凛公子,好久不见。”苍未名平静地朝他致意。
凛迟浑身的旧伤疤着了火似的发起烫来,昏暗血腥的囚笼,雪地上野犬们的尸首,铺满一地的温热鲜血桩桩件件从眼前一闪而过。
他从喉咙里低低地滚出咆哮。
断罪剑锋悄然划出,无形剑气层层激荡,锋利剑风堪堪擦过苍未名的袍角,他却分毫未动,甚至握着玄负雪肩膀的手指也不曾挪开一分。
“你干嘛挡我的路!”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划破寂静,她睁圆了眼睛,醉后胆子比平时更大,挣脱了自家二师兄,张牙舞爪地扑过去要挠凛迟的脸,“我就喝点酒,你就诅咒我被魔兽抓走吃!”
凛迟浑身紧绷一瞬,旋即松懈,断罪剑重新落回剑鞘。
他沉默着,任由玄负雪揪住自己的领子又摇晃了好几下,
“木头!狗崽子!你就不能说点好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玄负雪嘀嘀咕咕地骂了一会,发觉自己不够高打不到他的脑袋,只好愤愤不平地去踩他的脚,“真扫兴,怪不得我一见你就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