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早来酆记辞行,大门半敞,敲了三下门页。
他来得太早,她刚打完最后一更,院子里摆着一张桌子,一副碗筷,她正在那儿吃饭。桌上摆着六根油条一碗豆浆,和一小碟酱黄瓜。
边上没人伺候,就她一个人在那儿埋头吃,张进卿盯着她桌上的豆浆碗,她像提防他虎口夺食一般,勾着手往跟前挪了挪,含糊道,“现在就走吗?”
张进卿叹气。自从被付锦衾提醒货要年前出去后,她见他就没别的话了。
“我吃一根行吗?”他试探着伸手,他早起还没咽东西,她吃得太香,看得他都饿了。
她嚼着油条夹了一口酱黄瓜,明显是在等他的下文,这话要回得不称意,别说油条,连口西门风都得出去吃。
纯是个白眼狼!张进卿也是小孩儿心性,他还花银子买木雕了呢,不算她半个金主?一点情面都不给留。
可他心里就算别扭死,嘴上也没本事说,扬手指外边,“马车都在那儿等着了。”
“都给你。”她瞥了眼门外,捡了一根出来,把剩下两根油条连盘子推过去,送了一口豆浆,“好好卖,这茬卖完还有下一茬。”
张进卿这口油条吃的实在不是滋味,嚼了两口,终是抱怨道,“你跟付锦衾走动,怎么不像跟我似的这么公事公办。”
不是送灯笼就是送烤地瓜,他请她出来一趟得绞尽脑汁,付锦衾叫她只需要一个眼神。
她一腔子热忱给的不是他,他却追着想给她。
姜染慢条斯理地嚼着最后一口油条,眼神落到他身上,有种审视的意味。张进卿被她这一眼看得心虚,讪讪垂下眼想解释,“我其实 ”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姜染吃完了,从前襟抽出一只小帕子擦嘴。
张进卿有张进卿的好,单纯、干净,缺心少肺。模样不算特别出挑,也是人堆里能扒拉出来的长相,坏德行自然也有,但很容易被唬住,便如现在,他就差点在她面前噎死,似乎没想到她这种“智力”的人,会明白什么叫“对我有意思”。
其实姜染有此一问,并非是她感受到了什么,而是昨夜平灵跟她念叨,张进卿有可能喜欢她,才让她认真琢磨了一番。
她在不在意的事情上确实有那么点迟钝,虽迟,却不傻。对方既有了这个苗头,她就直截了当的掐断。
她说,“你别喜欢我,我看不上你。”
张进卿油条都吃不下去了,哪有拒绝的这么直接的,他还什么话都没说呢!再者,怎么就看不上了,就因为他没长成付锦衾那样吗?他承认他那样的好看!可他也不差啊。
他瞪着眼看她,清瘦单薄的身子像要被风揉碎了。
他说,“你怎么这么说话啊,不怕伤我心呐,太没良心了。”
姜染叠着手搭在桌面上,“我的良心需要一点心肺来换,你去外面问问有没有卖的,买两斤回来给我下酒,看看有没有用。”
她生来就没这些东西。
“而且不是有句老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吗?我早跟你说了,省得你白费力气。”
“说得倒好听,伤完人反像自己做了功德。”小少爷头一遭被摁碎痴心,觉得自己委屈透了。
“我哪知道你对我有歹意,咱俩本来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不过我拉你跟我做买卖的心倒是真的。”
张进卿眼圈都红了,争辩道,“你一开始就没想找我,是看我在你门口晃才想起我的。”
“这不就叫缘分吗?做生意也讲究机缘,你要是觉得不合账可以不做。”
她去翻荷包,他赶紧叫停,气急败坏地道,“你别一说不对头就掏银子,我说不买了吗?木雕都装上车了,今天就要往南边去了,你现在说要收货,我拿什么做买卖去!而且你那木雕,我是真瞧着不错。”他败下阵来,讪着脸看她,她也不错,满乐安城就这一个疯子,性子不娇脆,眼睛扫过来,钩子似的抓人,他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要是觉得木雕好,就好好做你的买卖。”她跟个大人似的,给不上进的小孩儿上课,说两句又懒得讲了,想得开想不开都是别人的事。这世上这些喜欢,有两情相悦,就有一头独热,谁也不算对不起谁。
姜染肚子一饱就犯了食困,打着呵欠说,“赶紧走吧,我补觉去了。”
天光爆出一道嫣红,是迟来的太阳破开云霄,在天边添了一笔浓艳颜色,张进卿欲言又止地看她,“那今天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吗?”
“算是吧。”
“那我还能继续喜欢你吗?”他带着希翼问。
“喜欢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她转身朝东屋去。
“你哪里不是好人了。”张进卿叫住她,“就算你是坏人,十恶不赦的坏人,我也喜欢。”
喜欢坏人?
脑子里有个人“跳了出来”,睁开了一双阴翳的眼睛。
“还真是嫌命大。”她半转过脸看他,神情似笑非笑,似乎厌倦了应付小孩子。
这一刻的姜染并不像平时的她,像是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这个人跟她都是她自己,两者短暂地合二为一,看得张进卿心头一颤。
“那,那付锦衾呢?”张进卿还是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喜欢付锦衾。”
我怎么可能对什么人动心。
有道声音在冷笑,可惜她做不了姜染的主,只能任由她夺回话语权。
“喜欢。”
像众多玉石中第一个映入眼帘的那个一个,像神兵利刃不可避免的相克相吸,她知道自己喜欢他,争分夺秒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