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根充满了怨念与执念的丝线仿佛化作寄生虫,齐齐地往顾星洄的头上心口钻动。
无所不在的剧痛让顾星洄双耳轰鸣,比剧痛更要命的是,那些丝线刺进身体后,里头的怨念和不甘毁天灭地地在身体里肆虐,方才那点被强行压下去的心魔立刻就被放大了千倍万倍。
顾星洄双眼黯淡,蓦地吐出一口血。
扭曲的视线中,那口猩红立刻被丝线吞噬,它们慢慢蠕动着,欢呼着,扭曲着,组成了一个紫红色的影子,站在顾星洄对面,朝他伸出了蠕动可怖的手。
“你是谁?”顾星洄听到自己这样问。
“我是你。”那个黑影平静地回答。
顾星洄语带寒霜:“笑话,一团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敢自称为人。”
他手指微动,想要召唤照夜,但明明就在身前的照夜却怎么都不受召唤,被丝线束缚着,毫无反应。
那团人影桀桀笑着,讲道理似的:“我从你的身体中分离,自然是属于你,成为你,何况,你早就察觉过我的存在,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那只由万千丝线组成的手简单地勾了勾手指,顾星洄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不管他如何反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举起手,朝那只怪异的手伸去。
星痕域里开始剧烈地震颤,方才那些被焚烧殆尽的丝线又死而复生,像受到了召唤般,一层层地收紧,缠绕。
丝线巢穴的颜色开始变深,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地从上头滴落。
滴答、滴答——
方远仁伸手抹去脸上的凉意,全部视线都被眼前的艳丽浓稠占据,一颗心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是血。
是顾星洄的血。
忆昔
密不透风的丝线巢穴中,顾星洄看着自己被那只挣脱不开的手逐渐拉近,从指尖到手腕,再是小臂到胳膊,直到整个身躯都淹没在一层层包裹的丝线下。
在极致的疼痛与窒息中,顾星洄眼前逐渐出现些碎片化的光影。光影散去后,他看到了年幼的自己。
年幼的顾星洄出身大户,衣食优渥,生来就是被所有人放在心尖上呵护的长公子,尤其是在满月的抓周宴上抓到了古朴的宝剑,更是被崇尚仙道与武道的家里人捧为如玉至宝。
没成想,这样的光景不过四年半,家中就因宿敌的屡次陷害慢慢中落,更有甚者,打着无后患之忧的主意,买通了有名的修仙门派,屠戮了顾星洄的家。
雨夜,刀光,血色。
遮天蔽日的水幕下,疼爱自己的家人们一个个死在爆裂的灵决里,半夜抱着自己唱童谣的母亲被刺死在卧房门前;对自己从未有过一句重话的父亲更是为了保护妻儿,千疮百孔。
年幼的顾星洄被父亲藏在家中的地窖里,看着血色混着水色从木头的缝隙流到自己扒在木桶的双手上,闻着浓郁到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的血腥味,侥幸逃过一劫。
等到他爬出浸满鲜血的地窖时,灼热的太阳和不停歇的暴雨已经让那些躺在地上的家人们散发出浓烈的恶臭。
腐烂发白的肉,闻之作呕的臭,是顾星洄童年里唯一记得的东西。
“嗬……”
被强行翻起的苦痛记忆让顾星洄身躯发颤,眼底猩红。蠕动的丝线盘踞在顾星洄身体的各处,扒着他的眼眶,吞吃着他的情绪,欢呼着从紫红色变成褐红色。
不等顾星洄消化,他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人——
颧骨高耸,双颊深陷,是已经死去的莫引轩。
那时的莫引轩看着还很年轻,身姿挺拔,丰神俊朗。他受民众所托,前来这间死宅除鬼。因着这间屋子里的人多是暴毙,怨气甚重,等他九死一生平复怨气后,便在一具白骨的后面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肮脏小孩。
小孩年幼的很,多日未进食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虚弱成这样,按理来说,早就应该被恶鬼扑食,可他不仅没死,甚至周遭气息干净平和,没受到一点怨气的沾染。
若是当时的莫引轩稍微了解一下,就会知道那些怨鬼哪怕失去理智也不会伤害顾星洄,可他只当是顾星洄天赋异禀,一身正气,连怨气如此重的鬼怪都不敢招惹分毫,想都没想就把人带回了万剑门,关押在妖塔里,希望他能镇压蠢蠢欲动的妖界,延迟妖界裂缝开启的时间。
层迭的丝线像顾星洄的心绪一样躁动,密不透风地围着他,让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脖子上青筋鼓胀。
在万剑门的日子里几乎泯灭了顾星洄的人性。
没有慈爱,没有教诲,只有每天暗无天日的被妖物啃噬,只有每次命悬一线时被强行捏住下巴灌入顶级伤药吊命。
丝线在顾星洄不堪的回忆中兴奋,他们闻到了毁灭的甘甜,闻到了能壮大他们的怨念。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丝线越裹越紧了?”
方远仁猛地站起,因为太过担忧连声音都在颤抖。
秦沫双手紧紧握拳,同样忧虑道:“好像、好像是师兄不敌心魔……”
方远仁的脸瞬间白下去,像久浸深潭,惨白如纸,一双眼睛慌张地四处寻觅,最终锁定了睡在小白肚皮底下的狐貍幼崽。
“嘤!——”
刚睡着的狐貍幼崽被突然捏着后颈带至半空,四只爪子因重心不稳在胡乱地蹬着,嘴里发出很是可怜的求饶声。
方远仁双目通红,一颗心撞到失序,有些语无伦次地问:“你是这里的灵兽,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可以救星洄的,对吗?”
久被捏住后颈让狐貍幼崽愈发不舒服,漆黑的眼睛里浸满眼泪,哭得身体都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