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以微微克制的敌意对视,楚青鸾只说:“公主回了王寨,陛下自会改变心意。”
江玄的声音冷而淡,神态也透出一股懒懒的不悦:“阿元已经是我的妻子。”
楚青鸾细眉一挑:“那又怎样?她仍旧是南越的公主。”
两人话不投机,如在歧路,各自陷入沉默。
不多时,江玄打破沉寂,开口直叙:“你该早些回寨。不要搅扰我们的生活。”
楚青鸾闻言,面上波澜不惊,唇畔一启便要开声,却听门外矜骄之声喝道:“不许你胡说!”
门外之人气急败坏将门推开,衣履匆匆奔到青鸾身边,瞪着江玄道:“青姐青姐,他说的话,在我这不作数。你要待多久便待多久。”
江玄回身将房门掩了,沉声道:“是么?要多久便多久?看来,南越还有第三任元公主等着继位。”
阿元与楚青鸾俱是脸色一变,江玄伸手将阿元拉到身边,垂眼睇着她:“阿元,我会带你回南越。但只是以丈夫的身份,送怀念故土的妻子回乡。我是不会让你回去做什么公主的。”
楚青鸾薄面生怒:“这是她与生俱来的职责!”
“没有什么职责是与生俱来的!她已经付出了她能付出的代价,叛寨,离乡,悖母,弃父……她将南越抛在身后的同时,也被你们南越彻彻底底地抛弃了!”
“是公主任性太过,我们怎敢舍弃她!”
“楚青鸾,你自己,就是南越抛弃她的铁证之一。”江玄变得冷而强硬,“南越也许需要一个君主,但那君主是不是阿元,并没有那么重要。”
“不……不……女帝陛下只是在那时做出了最恰当的选择,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有什么不同?”
“公主的寒毒解了……”
江玄一声冷笑:“原来如此。当日她是个必死之人,一个必死之人再高贵,也不过是南越的一具冷尸。可如今她活过来了,一个流淌着先皇之血的贵女,可以割肉流血,奉养你们的复国梦。”
楚青鸾伸手便欲推搡江玄,却被江玄使出劲力,狠狠擒住了手腕:“你看见了吗?这便是强者与弱者。弱者如南越只有愤怒,只有发泄的仇恨;强者如南楚,一只手臂,便压制得你们动弹不得。”
阿元闻言,只觉心火上涌,焚烧五内,一双云手起势如云如雾,朝江玄劈去。江玄见是阿元,往后一退,擒着楚青鸾的手自然送了开去。
阿元气道:“什么强者弱者,谁是弱者!”
“兵者强,则为强者。我问你们,南越的兵卒有多少,粮草有多少,能带兵打仗的将领有多少?你们预备从哪城哪镇发起首攻?循哪条路线攻打南都城?你们,能死得起多少人?耗得了多少天?元公主,未来的领兵大将之一,预备斩杀多少头颅,痛饮多少鲜血,伴着多少婴孩啼哭入眠?”
阿元被问得唇发白,眼发直,调转脸去,默不作声。
她的丈夫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他曾是一片软云,一缕淡日,可今日,这软云陡染阴霾,卷起雷霆,这淡日乍褪无影,风如铁雨似鞭……
江玄望着妻子,她暗咬银牙,吞下悲、仇、怒、怨,只残留下沉默,一张发着倔性的脸,一双支离破碎之后要与世为仇的幽恨之眼。
那少女的天真皮囊被他的语中真相摧毁了,她的面目成了半顷恨海,半座愁城,他曾用柔情蜜意抚平的沧桑,一一回到她的目光深处。
江玄亦是沉重难掩,缓缓闭上了眼睛。
是,他太急切冒进,乱了方寸。阿元令他变成最好的一个人——体贴的丈夫、多情的恋人,她也令他变成一个失控失措至不可理喻的人。
千里之堤毁于一穴。他再无坚不摧,阿元也是他的死穴。
房中三人,俱是心念百转,江玄在阿元身后长叹息道:“这些话,我知太过伤人。你们生平以复国为念,我摧折这一念,无异于杀人诛心。”
阿元背着身侧着脸,楚青鸾看不见她的脸,只见一片阴影像暗蝶一般,落在她面颊之上。
“你说的没错。我们是羸弱者、失败者,活该流血牺牲。”
江玄上前,牵过阿元的手,阿元并不挣脱,却也不回握。
“我带你离开南越,娶你为妻,你便是江元,再不是元公主了。我只愿我的妻子余生欢喜,家国天下,千斤重担,我……我实在不忍你去背负。”
楚青鸾忽而开声:“你忘记了?当日雪山之上,你以为她不治而亡的时候,喊她什么?你喊她楚一凰!没有人可以因为一次逃离、一场姻缘,就此抹去过往。你以为改一个名字,就可以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我没有要抹去她的过往。正相反,我珍惜她的过往。但我更要护持她的将来。”江玄对着楚青鸾目光锋利,似乎可以削落寒星,“回到南越,她也许是公主,但更是傀儡、囚徒、人质。楚青鸾,你随她一起长大,难道还看不明白么?”
楚青鸾气急反问:“她跟在你身边,才是你的傀儡、囚徒、人质!”
阿元听着两人争吵,早已厌烦无比,一甩手,挣脱了江玄,t另一只手早已往楚青鸾腰间探去,夺过那柄青光隐隐的宝剑,便狠狠往门栓上一劈。
门栓被劈成两半,砸在地上,门陡然开了。随之青剑也被抛落在地,楚青鸾与江玄只看见阿元衣袂纷乱的一道背影,两人脚步一起,拔足欲追,乍见对方的起势,身子便都按捺住了。
江玄面有不甘,仍道:“咱们争得面红耳赤,全不作数。容她清净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