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迹先是被叫去公司汇报事件经过,又写了详细的事故报告,小到发餐分量、广播时间,大到灭火环节、应急响应程序,每个细节都得完整清楚。责任推定环节,但凡有一个环节出现疏忽,当值人都可能面临处罚。
这种级别的飞行事故,汇报完还要等现场勘察和实验验证,分析事故原因,再给民航局提交报告。
等这一系列程序结束,半个月都过去了。
元旦前,针对机组和乘务的调查和考核终于尘埃落定——众人无责,处置得当。
客舱服务部的大楼里,边迹在事故认定报告上签完字,却迟迟没走。
红木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夸赞道:“我会立刻请示民航局,你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边迹在航司工作十年,跟上级管理单位和总部管理部门大大小小的领导都打过交道,深得各个前辈的喜欢。
边迹先客气了一番,说“分内的事”,后来又叫了声“梁主任”,一副有事相求的样子。
梁主任抬头问:“怎么,还有别的?”
“确实是有件小事儿。”边迹顺着主任手指的椅子坐下,熟稔地问,“您知道杨天茹吗?”主任点点头。
杨天茹,ad801事件的三号位,守着火源直到最后一刻,来跟他汇报过。
“天茹这次离火源最近,因为救险,小腿皮肤有烧伤、脚踝轻微骨裂。”边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沓报告,“她们的衣服裙摆太窄,丝袜易燃,高跟鞋不易跑动,只能脱掉鞋、撕掉袜子再跑,这样既耽误救援又危险。”
主任扶了下眼镜,“所以呢?”
“所以呢,我们在事故汇报外,提交了新的报告,是有关更改空姐制服制式和客舱服务管理的。我看流程上到您这边已经一周多了,怕您没空看,特意拿来,请您过目。”边迹说完,弯了下眼睛,让人很难责备。
梁主任忽然严肃,前倾看着边迹说:“不用拿了,我看过。”
“原来您看过啊?”边迹故作惊讶。
主任不接他明知故问的玩笑,敲着桌子,“边迹,你知不知道客舱服务的经验已经延续了多少年?”
边迹保持无辜的样子:“知道啊。”
“其他公司都是这样要求的。而且我就不明白了,人家空姐的制服,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毕竟我是ad801航班的乘务长嘛,要对这次事故发现的问题负责的。”边迹仍旧笑盈盈的。
边迹说的在理,但公司去年刚发过一批新制服,销毁、设计、制作、配发是批不小的成本。公司高层又因经营情况不好,刚提出降本增效政策,现在绝对不是改制式的好时机。
梁主任最早从区域乘务长做到客舱服务部总管,没少给新来的空乘培训,边迹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主任为难:“我知道了,你先把报告放这,我会给领导班子会汇报的。”
话已至此,边迹也不好再追问,只好点头道谢。
“行,麻烦主任!”边迹走出门,仰头看到湛蓝色的天,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月过得兵荒马乱,飞行时长一点没增加,当事机组却各个筋疲力尽。
灾前边迹就说过,要带大家在昆明吃火锅,因为各种突发情况耽搁到现在,只能在上海将就一场。
边迹站住脚,在当时的群里发消息,问有没有人出来庆祝,顺便跨年。
杨天茹要在家养伤,其他几位空姐都回复“不去”,理由是太累了。毕竟一月一号就要飞,需要好好补觉。
唯一应和的是聂杭。他比边迹大两岁,又是初中的校友,多年同学加上过命的搭档,说话毫不客气。
聂杭问:[怎么光她们不我呢?我去。]边迹回:[请你了么你就去?]聂杭不乐意了:[怎么着,我不配吃菌子?]玩笑归玩笑,边迹还是找了家最近很火的云南菜,发到群里。
其他人还是说不想动,边迹便没再坚持,说下次再聚,然后单独聂杭,说自己打算先排号。
元旦假期,上海人民的出行热情比平时更甚,边迹看着还有“103桌”的叫号单,一点也不着急出门:“估计还得两个小时才能排到咱呢,咱七点半再出发?”
聂杭给边迹打语音电话,问:“晚上还有别人去吗?”
边迹翻翻聊天记录,确认道:“没了吧。”
“那我再带个人去行吗?这顿我请。”聂杭说,“人你也认识,乔远。”
“噢噢,远哥啊!”这个人边迹确实认识,友司的一位风云机长,上过几次新闻,还是边迹的老乡,在各种聚会上都见过。边迹奇怪道:“他上次还说要聚呢,今天不飞吗?”
“不飞,他——”聂杭欲言又止,“唉,算了,反正一堆糟心事,见面聊吧。”
聂杭的意思是,既然三个人各有各的糟心事,干脆坐下来一块借酒消愁,顺带跨年算了。
边迹对乔远印象很好,正好他排的号是大桌,于是爽快应了。
跟机上规定要穿的深底黄袖边乘务员制服不同,日常出门边迹偏爱浅色衣服,今天为了配合新年氛围还特意戴了红围巾,显得整个人年轻了五岁。
店在静安寺附近,边迹出门时正好赶上晚高峰,半个多小时才到。聂杭和乔远已经早早坐下聊天,都穿了一身黑色,光是往那一坐气场就很强。
乔远跟边迹挺久不见了,自然是先关心那场事故的情况:“你们调查结果出来了吗?什么原因?”
“初步认定是电路疲劳发热失火,风扇过载破裂,碎片甩进函道造成的发动机喘振。”航空器不是边迹的专业,他能记住这些名词都算记性好,没法深入解释,“诶,你们两位机长都在,我怎么还在这班门弄斧呢?你俩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