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语无伦次、重复啰嗦的劝解,陈渝几乎破涕为笑。能让堂堂铁面判官如此慌张失神的,自己只怕是前无古人的第一人。她顺手用孙康的衣袖拭去眼泪,稳定下心神,便扶着孙康的肩膀坐了起来。
“莫青衡怎么样了?”陈渝清醒过来,觉得刚才情绪崩溃实在丢人透了,那就先把话题引到莫青衡身上。
“他不出意外,这辈子都得呆在狱中了。”孙康握住陈渝冰凉的手指,“玩忽职守酿成大祸,柳肃和我能做的也只有保住他的性命。”
“这事情另有隐情,可你们没有证据。”陈渝稍微沉吟,“具体怎么判的。”
“二十八年监禁,本朝律法顶格了。三族之内在朝的全部夺爵革职。太后慈心,特许他们留在京内居住,不必忍受颠沛流离之苦。”
陈渝腹诽,莫家为京中世族,田亩农庄数目众多,靠地租维持生计应该不难。
“之后的事,柳相怎么说?”陈渝估摸着柳肃会照例对孙康叮嘱一番,或许还会顺带提到她的事。
“不知道。大理寺才解了封禁我就去陈府找你。”孙康幽幽地说,“没想到,你居然搬到了这里。”’
“他们对我还不错,既没有对我用刑也没有少我吃穿,还许我单间住着。”陈渝无声地苦笑着,“甚至还允许你进来见我。”
“杨典狱很感激你为莫青衡做的一切。”孙康平静地说,“他是莫青衡伯父挚友的儿子,可惜父母早亡,受过莫家不少接济。”
“这是他对你说的?”
“杨清宁什么也没说。这层关系是柳相那边的人查到的,由于并非亲属姻亲,被瞒了下来。”
“那看来杨清宁也算是柳相的人了。我之前还怕他和秦威他们有所牵连。”
“不,杨清宁谁的人也不算。或许这就是他之前顶替你父亲接下诏狱这个烫手山芋的原因。”孙康略微迟疑,还是决定告诉陈渝实情,“不过他心思纯粹,又忠于职守。柳相觉得,不用专门笼络,稍微引导就大有用处。”
这话落入陈渝耳朵里,有一丁点难受。说白了就是欺负老实人,设圈套让他钻嘛。但柳肃不是孙康和自己所能得罪的,特别是眼下,如果她想顺利脱罪,柳肃的帮助必不可少。
32误会我今夜留下来,他们自然浮想联翩……
陈渝微微叹息,她觉得自己仿佛是瀚海中的一叶孤舟,在黑暗无涯的惊涛骇浪中穿行。无依无靠,无边无际。而身后轻揽着她的那个人则是一片迷茫混沌中散发着熹微光亮的灯塔,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衾传到她身上,灼热的温暖让她一下子有有了走出迷津的方向。
这时,孙康的肚子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响声。
“都已经深夜,你还不曾用饭?”
“嗯。想早些见到你,来不及吃东西。”孙康轻抚着陈渝瘦削的薄肩,“没事,待会我去找找杨清宁,讨要一顿牢饭,想必他不会吝啬。”
“算我一份儿。”陈渝握住孙康的手指,“好久没和你一起吃过饭了。”
“嗯。”孙康只觉得阵阵酸涩埋伏在喉头,直往上涌,“等到一切过去了,接你去我府上,珍馐佳酿,不醉不归。”
“还是去杏花楼吧。廷尉府纪律森严,严禁饮酒。你若是带头违抗,之后就难得弹压底下人了。”陈渝忧心忡忡,“一切都要小心为上。”
“在自己家里喝酒,他们还有什么可以胡说八道的?”孙康把脸贴到陈渝耳边,“我说的不是廷尉府,是国公府。”
陈渝内心一震,国公府?她瞬间想到,到时候见了国公和公主,又该如何解释她和孙康的关系。
她在大理寺和廷尉府挂着顾问的名头,类似于客卿师爷之类的身份,虽不是正经官员,行走其间倒也还说得过去。国公府就不同了,那可是孙康和他金尊玉贵的父母亲共享天伦之乐的风水秘地。
“先别说喝酒的事,去找杨典狱弄些牢饭填肚子。”陈渝松开了孙康,“若是等杨典狱回去,弄吃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孙康抬脚出门,陈渝也起身稍微收拾了下,把屋内四盏烛台全部点燃。
不一会,孙康拎了个硕大的竹篮进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些馒头和蔬菜,还有一碗卤制的猪头肉。肉已经结冻,边沿粘着一圈白糊糊的凝脂。
“这些都是晚上守夜的狱卒没动的,就搁在厨房里。只可惜负责做饭的女囚已经睡下了。”孙康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杨清宁说狱卒们都吃腻了这些,一般会熬到打更换班了再出去吃些热乎的。”
如今已接近初冬,白日里虽还有几分暖意,夜里却是彻骨的寒凉。陈渝心想,如此冰冷的食物吃下去,对于孙康这种常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来说,恐怕会引起不适。
“你看能不能跟狱卒大哥通融通融,咱们去厨房简单热热再吃。”陈渝向孙康提议,“这些冰冷的东西实在难以入口。”
孙康稍加思索,便出去对站在门外的看守说了。看守大哥早已从杨清宁的态度中看出端倪,猜出孙康是身份尊贵之人,立刻点头应允。
孙康把陈渝裹进自己的厚绒披风里,在看守的带领下进了厨房。看守大哥一言不发的到灶前点了火,便继续守在外边。
“你去灶那边添柴,我来弄吃的。”陈渝简单的安排了分工,“现在没有其他人,咱们得自己服务自己。”
孙康心里顿时又兴奋又绝望。兴奋的是可以亲自品尝到陈渝的杰作,绝望的是对这顿饭的味道已经不抱有任何幻想了。一个参军家的千金小姐,不把厨房点了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