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官看来,供词也没有问题。”杨清宁与秦威对视着,面容镇定,“陈渝不曾和下官,甚至和看守的狱卒说过半句话,何来歪门邪道蛊惑人心?”
“大胆!”秦威一拍桌子,猛然站起来。不料起身太快,本就羸弱的身体受不了这剎那急火攻心,眼前一黑,扶住椅背晃了几下,勉强没有倒下。
“下官所言,句句属实,望寺卿大人三思。”
“你堂堂参军,惹怒柳相,被贬成了典狱。还敢如此顶撞本官,就不怕一贬再贬,最后成看牢门的狱卒吗?”看着杨清宁油盐不进的样子,秦威气不打一处来。
“寺卿大人放心,无论朝廷如何安排下官,下官都会以身作则,恪尽职守。如果去看牢门,就努不让一个犯人脱逃。”杨清宁对秦威一拱手,“时候不早了,新狱那边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就此告辞。”
看着杨清宁蓦然离去的背影,秦威愈发恼怒。他忍无可忍,抓起面前一套雪白的汝窑茶具,随着一连串袖起瓷落,“砰砰砰“砸了个粉碎。
陈渝慢慢习惯了无人问津的日子。每日清晨她睁开眼,都在被子里掰着指头推算着,根据本朝审限,莫青衡的案子应当到了哪一步。
她一直在等孙康案结事了,救她出去。
怀揣着这个信念,陈渝在囚室里看似放浪形骸,实则小心翼翼生活着。就连送进去的食物饮水,都用银簪验过方可入口。
杨清宁倒是每日亲自去看她一回,顺便送空白的宣纸给她。她画腻了,却又不敢落笔写任何东西,唯恐被人歪曲误读,罪加一等。这些东西都是由她自己落笔,言之凿凿,若是出了事,她更加百口莫辩。
陈渝现在完全理解了莫青衡昔日的装疯卖傻,如果可以,她也想效仿解压。
可惜莫青衡之疯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因为疯子的胡言乱语没有人相信,暗害他的人大可松一口气,不必担心他吐露出什么来。而栽赃陷害自己的人则是巴不得她精神崩溃,好肆无忌惮的把任何能找到的”罪证“都往她头上扣,反正疯子是不会替自己辩解的。
不过这期间也有令陈渝心情略好些的事发生。无所事事的陈渝找到了新的消遣方式——趴在窗户上,观察院中空地上参与劳动改造的女囚与放风的少年犯。少年犯一般会在晚饭后到天黑之前放风,而女囚通常是从清晨劳作至傍晚。
陈渝摸清了他们的活动规律,一旦他们来到窗外的空地上,她也会准时出现在窗口开始自己的观察。女囚们劳动热情高涨,挥汗如雨,热火朝天。而少年犯们则对放风一事不是那么热衷,或许是无聊的缘故,或许又因为时刻都有狱卒监视着,一帮半大的孩子总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或走或蹲,零落懒散。
直到有一日用过早餐,陈渝照例趴在穿前看女犯洗衣,忽然一道熟悉的娇小身影映入眼帘。是小月!这些日子她似乎一直都被关在室内,皮肤白了不少,人也消瘦许多。她正费力的把其他女犯洗净的衣裳拧干水份,一件件晾在绳子上。
陈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至少小月还活着,看起来也还算健康。随即又格外心疼起她来。一直以来,小月都是作为自己房中的贴身大丫鬟,只负责些精细轻松的雅活儿。她何曾吃过这种苦,就连陈府那些最低等的粗使婆子,和这里女犯们的劳动量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
这日说巧不巧,杨清宁送来的供纸也不再是雪白的宣纸,而是已经被印上了开头陈述与最后落款的。陈渝苦笑一声,那些人应该已经看厌了她独具特色的简笔漫画,所以干脆印好了开头结尾,只等她把供词填入其间。
供状的末尾,赫然印着:罪犯陈渝。旁边留了一小块空白供她签字画押用。陈渝银牙几乎咬碎,这是不经审判就对她盖棺定论吗?如果这次不从,下一次会不会是花样繁多的威逼利诱,严刑拷打?
索性在正中的空白处写下一个硕大的”冤“字,力透纸背;又在罪犯一词前面添上七字小楷,连在一起便是:从来不曾犯罪的罪犯陈渝。
陈渝叹口气,扔了笔,回到床上,索性不再去想这糟心破事。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只隐约觉得自己囚室的门被打开,有人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想必是狱卒每日例行的取供词和送饭。陈渝用被裹紧身体,侧过身面朝墙壁,装作入梦沉酣。
来人没有去桌前取物,而是径直走到里间,在床沿上坐了下来。陈渝顿觉毛骨悚然,她能感受到自己落在枕边的长发被来人细细抚摸着。
陈渝身体一僵,屏住呼吸,不敢动弹。那人索性俯下身来,隔着一层厚被轻轻抱着她。
“别动,是我。”熟悉的磁性嗓音在耳畔想起,“知道你没睡。”
来人居然是孙康。陈渝心头一松,千挣扎万忍耐,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孙康感觉到被子下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着,忙扶着陈渝坐起来。此时外面天已黑透,囚室内只在角落的烛台上散发出一点微光。
陈渝靠在孙康怀里,贪婪的嗅着他身上混杂着烟草和松针的气息。孙康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脸,手指上沾染的湿润令他大吃一惊。
“觉得委屈,就哭出来吧。”孙康叹口气,轻轻拍着陈渝的脊背,“哭出来会舒服许多。”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决堤的泪水。陈渝紧紧咬着孙康的前襟,努力不发出太大声音。
“没事儿的,都过去了。”从来没有女子在孙康怀中痛哭过,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渝儿,都过去了,都会好的。大家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