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可能是清泉谷女谷主的模样实在太普通太寻常,路上随便都能见到的长相,才让他不觉陌生。
“谷主前辈!”这一边姜守岁已朝老人家迎上去,把他也拉过去。
老人家笑咪咪,迅速瞥了他一眼,又望向姜守岁,平声静气道:“结果还是他。”
“这回不一样了。”姜守岁脸红摇头,深吸一口气重申。“是真的不一样。”
就在路望舒被眼前状况弄得一头雾水之际,清泉谷女谷主直接对他下令——
“老身有话欲说,且随我来。”顿了顿,她道:“咱们单独聊聊。”
姜守岁只得收回脚步,好一顿挣扎才放开手,让路望舒跟着女谷主前辈走,至于路望舒却是颇乐意跟女谷主深聊一顿,毕竟心有疑惑,得弄明白了才能安生。
一刻钟不到,路望舒被领进一处开阔的厅堂。
说这座厅堂开阔,指的并非占地有多大,而是这儿所有的方窗以及八扇雕花门扉完全是敞开的,即便是坐在厅堂的最里端,抬头去看就能将外边的人事物尽收眼底。
但好像哪里有古怪,他一时间逮不着那个点。
“督公大人跟守岁之间的事,根本就是又臭又长的孽缘。”
女谷主那慢悠悠的声调一入耳,他整个人紧绷,一股怒火突然腾腾烧起。
“一世又一世重复着相同的事,她想通了,决定放手斩断,督公大人却一改态度硬巴着她不肯放,这还不是孽缘是什么?”
路望舒惊怒不已。
女谷主称呼他“督公大人”已让他心感讶然,像还知道他与姜守岁之间的几世牵绊是岁儿告诉她的吗?
不!若是那样,岁儿定会事先知会他。
阿舒会喜欢上清泉谷的,还有女谷主前辈啊,她什么都懂,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他想起姜守岁说过的话,但此时此刻的他心中并无好感,只觉女谷主的底细必须探探。
“你这孩子真是……想蛮干呢。欸,安分点儿,对你没坏处。”
那张双眼笑弯弯的圆脸似乎一下子在他面前放大,蓦地压迫过来,路望舒的摄魂术才起了头,不及施展开来便被赏了一巴掌耳光。
不是真的遭掌掴,没谁打他,但面颊热辣辣一片,那股无形气劲穿透胸口,他整个人大受震憾,不管是有形的躯体抑或看不见的心魂意识,在这瞬间都遭受这股力量的冲刷冲击。
他找到那古怪的地方了——
明明抬眼就能看到厅堂外的动静,他看到几位大婶和婆子拉着姜守岁说话说个没停,他的目光甚至与她对上,她还冲着他笑……可是明明处在同一个空间,却又觉得自身被困住,外边的笑语声彷佛隔着水幕传来,模糊不清。
此刻能清晰传进耳中的是女谷主那苍老的、徐慢的、笑笑的语调,“老身先说了,咱对你没意见,督公大人且安心。只是想说你跟守岁儿的孽缘是天道造的孽,天作孽犹可违,这一世你俩终于能扭转命运,走出一条大道来,老身旁观那么久,终感欣慰。”
路望舒心绪上下起伏,前一刻还既惊又怒,此时被老人家的话语所安抚,怒火骤灭,然而疑惑丛生。
“是晚辈冒犯了。”原以为被震慑到开不了口,他吞咽唾沫,艰涩地发出声音。“恕晚辈斗胆一问,前辈到底是何方神圣?”
女谷主坐在那儿晃着脚,咧嘴笑。“老身坐镇清泉谷,乃一谷之主。”
路望舒听到答覆并不觉失望,怕是清泉谷众人就没谁能摸清老人家底细,他初来乍到,今儿个一探不成,往后就寻机再探。
突然,老人家在端详他好一会儿后对他叹道:“你是个苦命的孩子。这么苦,难得你能撑过来,更重要的是,还晓得心动,晓得去喜欢人,正因如此纯粹,才有了这一世的重活,你啊,也是个挺好的孩子。”
又是那种被狠狠掴耳光的痛麻感,他整张脸痛到灼烫,长年堆叠在内心的什么被彻底击碎,他竟然痛到流泪。
姜守岁与清泉谷的一票娘子军“周旋”许久,结束后才发现厅堂里已无人,之后她在老太公的坟前寻到路望舒。
老太公的坟地颇为简单,小小一座位在绿油油的山坡下,面朝着大片水田。
路望舒适才一路散步过来,沿途所见非常出乎他意料之外,本以为仅是小小一处谷地,里边却别有洞天,亦有井然有序的街巷,以他粗略估计,谷中少说有五百口人,俨然是一座大村子。
“有人替我指路,说当年拾你回来、将你养大的老太公就葬在这儿。”他笑着看她奔来,卷着袖子帮她擦去额上薄汗。
姜守岁点点头。“本想明儿个备上酒菜果物再带你过来祭拜,你倒自己寻过来。”眸光在他俊颜上梭巡,眉心一动。“……阿舒好像哪儿不一样了。”
“是吗?”他笑意更深,倾前将她拥入怀里,手顺着她的发丝,长声一叹。“来到这里,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姜守岁回搂他的腰身,在他胸前抬高脸蛋,咬咬唇问:“是谷主前辈对你说了什么吧?我知道前辈不是一般人,但很难跟你解释,要你自个儿拜见过才能体会……你、你可还好?”
“嗯,很好。”路望舒用力颔首,望着她又道:“前辈也没多说什么,只说我是个苦命的孩子,还好有你让我动心,有你让我喜欢,于是命就不苦了。”
姜守岁不由得低喊了声,收拢藕臂将他抱得更紧。“阿舒只管跟着我,会把你养得头好壮壮,喝水都能喝出甘甜味儿的。”
路望舒哈哈笑,如此轻松自在,那长年的束缚终于消失,他不再是督公大人,他就是一个寻常男人,有血有肉、有心有情,而心动情动,皆因怀里这名女子,是她让他起死回生,给了他这一世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