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滴答声不绝于耳,细细密密的寒意浸透全身,温眠觉得自己像是被雨淋湿,又像是快要溺水。
但她亦知道,其实都不是。
她只是快要死了。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生命流逝带走身上所有的温度,灵魄都在渐渐析离瓦解。
再过片刻,抑或一瞬,她就会从这个世间彻底消亡。
在最后的恍惚中,温眠忆起殷玄烛为她编造的美梦来。
如果还有来世……她希望可以去最自由的国度,最温暖的地方,过最无所事事的日子。
·
眼瞳涣散开来,温眠无力地倒在血泊之中。
被束缚一生的灵魄翩然离体,很快便消失在山河之间。
因此她并不知晓,在她死去后,庄明音是如何鄙夷地抽出禁锢殷玄烛的金钗,又是如何猝不及防被殷玄烛以兽爪从背后洞穿。
“你竟然是妖!”庄明音忍着胸口刺痛,竭尽全力以灵气修复自己的身体。
而她面前的殷玄烛面无表情,那只遮挡右眼的眼罩掉落,露出剔透又冰凉的蓝色眼眸
来。
他还很不适应以妖族心脉来作战,浑身血管都隐发红芒,在皮肉下明明灭灭,宛若爆发前的火山熔岩。
庄明音踉跄退后几步,面上却依然讥讽笑着:“你撑不了多久,第一次调动妖力就心脉全开,你只会爆体而亡。”
她说罢祭出自己的丹朱团扇,形成坚不可摧的防御阵法笼罩自己:“你浪费了她一片好心,你会死无全尸!”
“我本就没打算活。”殷玄烛终于开口,冷冷看向躲在阵法内不敢出来的庄明音,“她死了,我有什么好活的。”
他在说罢反而像是醒悟过来,干脆不再针对庄明音发起攻击,而是转身小心翼翼地将温眠抱起。
“是啊,她不在了,杀了你又有何用?”
他将早已死去的女子紧紧搂入怀中。
“眠眠……”殷玄烛怔怔唤道,话音刚落便从眼眶淌出血泪来。
“给你花,眠眠。”他似想起什么,急急要从怀中取出花朵。
可在之前的战斗中,那些花瓣早已零落不见,令他掏了个空。
温眠紧闭着双眼,颈侧溢出的血染到殷玄烛手上,他茫然地望着那处伤口,不由想到,那该有多疼啊。
当初他被下仆们置之死地,也是一刀斩向咽喉,那次甚至没刺中要害,都令他痛得快要休眠。
那温眠在自刎的时候,该有多疼啊。
殷玄烛浑身都颤抖起来,终于再抑制不住心痛,伏于温眠颈侧哭出声来。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殷玄烛再一次动用妖力,这次直接以心脉为引,灵火刹那迸发,暴起如红莲。
“是我太弱,是我没保护好你。”
他眼角不住淌着眼泪,只不住以脸颊去蹭渐渐冰凉的温眠。
“如果有来世,就让我先去往你的身边吧。”
火焰将他与温眠的身体皆包裹入内,以汹汹之势燃向整个后峰,顷刻间映亮长留山的夜空。
·
——那片红莲火海与伽罗莲重叠交错,前尘画面渐渐消散,唯剩伽罗莲落入溪中,被湍急水流送至长留山下,又融进江河漂向东陆最西的入海口。
最后,莲花被江畔一双修长苍白的手珍惜地拢进掌心。
来人以指触碰伽罗莲,灵气宛若清风拂入蕊心,唤醒了沉眠在过往记忆中的灵魄。
花瓣缓缓盛开,于久违的天光中,温眠睁开朦胧睡眼,一时不知晓今夕何年。
有人……在帮她?
温眠的灵魄依旧坐于花蕊,仰头往上看去,入眼却是一面熟悉的鬼面面具。
出嫁当晚遇到的陌生人再度出现在眼前,见小小灵魄于花中苏醒,面具后泄出点如释重负的笑声。
他指尖轻点,便是又一道灵气注入。
温眠舒适地眯起眼睛,这才发现外边的天色已是傍晚,姹紫嫣红的火烧云铺了满天,渔女在莲叶间婉转歌唱,群鸟于头顶悠然盘旋。
入眼尽是陌生风景,呼吸间尽是全新气息。
温眠坐在莲蕊许久,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是啊,这已经是来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