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壬臣道:“您上午说要与君上商议蜡祭的事情,怎么还得空来款待小人呢?”
“哎,这事说来真不凑巧。”伯夫人的脸上又浮现出忧愁的神情,“君上正忙不得闲,哪有空来管这些事呢,他只说典礼很简单,叫我不要紧张,就翻过篇去了,我亦不敢再提。”
两人在花圃的一边小路上走走停停,伯夫人问了些关于稷下学宫里面的学问之事,郦壬臣一一解答,伯夫人听的高兴了,就说:
“我入郑宫以前,本是郑国太仆上大夫赵氏族中的女儿,学名唤作赵宥,听我父亲说他年轻时也去过齐国稷下求学,不知郦生出身何处?”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把郦壬臣震惊的险些失态。郑伯夫人竟然是赵氏太仆大夫的女儿?!
被封尘多年的记忆忽然从郦壬臣的脑海深处翻涌而出。
儿时,在郦壬臣还姓归的那些岁月里,常听母亲讲起,母亲原是齐国人,在齐国有一位远房表妹,幼时举家搬迁到郑国,后来在郑国做了大夫,再后来又与郑国世代任太仆之职的赵氏门户结合,日子过的不错,只是与母亲的亲缘关系日渐疏远,到她这一辈,早就出了五服,很多很多年没有再联系了。
郦壬臣只觉得脑袋抽痛了一下,任由那些不情愿想起的岁月席卷而来,她的肩膀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好在伯夫人走在她前面,背对着她,才没有发觉。
怪不得她们彼此之间会有种若有若无的面熟感觉,原来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同出一个母族的亲人啊!
“你怎么不说话了?”伯夫人等半天没听见回应,好奇的要转身瞧瞧。
郦壬臣立刻回神,屏住呼吸,才咬牙道:“小人……小人是齐国祭酒大夫郦夫子收养的门生,从小便跟着夫子的姓氏了,至于之前身世缘由……早已记不得。听夫子说,似乎是一家农户弃养的,他也不大确定。”
“原来如此……”伯夫人瞧着她发白的面孔,以为是她在为自己低贱的出身而感到羞耻。士人之间比量出身是常有之事,出身高的士人总是比出身低微的士人吃得开。
伯夫人忽然感到万分愧疚,她见郦壬臣举止如此高雅脱俗,便以为定是什么公卿家的女儿,万万没想到随口一问就揭了人家的短。
“啊,真是抱歉。我……我……”她毕竟只有十五岁,完全不知该怎么安慰郦壬臣才好。
伯夫人的不安正好给了郦壬臣缓过气来的机会,她迅速收拾好了情绪,悄悄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汹涌的心绪,尽量扯出一抹笑,低头道:“请伯夫人不要为小人而挂怀,这并不是您的问题。”
郦壬臣的语调恢复了柔和,“小人也不是那等戚戚于出身的人,小人始终相信,燕雀起于微末也该有鲲鹏之志向,您那样高看小人,说明是郦夫子这些年的教导有方,令小人感激不尽,所以请您不必再忧虑。”
听她这样说,伯夫人才放下心来,笑道:“郦生这样好的口才,君上也该赏识的。”
郦壬臣内心苦笑,这位伯夫人看来一点也不了解郑伯呢。
“伯夫人缪爱了,今日君上没有赐予小人一官半职,看来小人不日将要离开郑国,往他国游说去了。”
“怎么会这样呢,君上一般只会叫我招待他看好的客人呀。”伯夫人皱了皱秀气的眉毛,摇了摇头,“算了,我也弄不懂君上那些复杂的事情,随便他吧。”
“如果伯夫人赏识的话,小人倒很乐意留下为您除尘。”
听到这一句,伯夫人露出了笑容,虽然知道这是开玩笑的一句话,天下哪有叫稷下士人来做扫尘侍女的呢?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被逗笑了。
郦壬臣有一种感觉,伯夫人应该平日里很少笑吧。
也许是知道了她们两人之间隐秘的血缘关系,在经过了最初的震惊无措之后,郦壬臣对这位伯夫人升起了一种真情实感的关切。
早在七年前,归氏全族覆灭,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万万没料到在这异国他乡的郑国宫殿中,还能偶遇到一位远房的亲人,哪怕她们不是一个姓氏。这种感觉很奇妙,很珍贵。
郦壬臣思量了半晌,做了个决定,她轻声问道:“您方才说弄不懂君上复杂的政务,那么您心里想要弄懂那些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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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壬臣轻声问道:“您方才说弄不懂君上复杂的政务,那么您心里想要弄懂那些事情吗?”
“什么?”伯夫人刚把视线转移到欣赏花朵上,听到这一句,又转回来,似乎很吃惊。
“嗯……怎么说呢。”伯夫人眨了眨眼睛,露出迷茫,“我是家中第三个女儿,在我之上还有两位姐姐,其中大姐是跟着母亲姓的,二姐跟着父亲姓,她们两人分担了家族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而我自小就没有了解过如何打理家务,何况理解国务呢?”
郦壬臣表示理解的点点头,看来她这个郑伯夫人做的很吃力。
“小人在郦夫子门下,也跟着夫子和师兄学习过打理学宫的事情。”郦壬臣转着脑筋,先给自己要说的内容做个铺垫,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参与过打理学宫的事情。
伯夫人称赞道:“你可真厉害,打理学宫可不容易,我要是像你一样对什么事都有主意就好了。”她跟着又叹了口气,“但你也知道,我甚至在君上的贴身宦官面前都威风不起来。”
郦壬臣说:“您能够做到的,请相信自己。”
伯夫人轻轻抚上一朵枯木的叶子,“可是我又能奈何谁呢?他们根本不怕我,我才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