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并非主要的问题。”郦壬臣回忆着自己早在十三四岁时就懂得的一些东西,说:“以您的聪慧,这一切都不难。”
“那怎么做呢?”
郦壬臣已经仔细全面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了,这里四下无人,她可以放心说出来:
“小人有三策,愿献给伯夫人。”
“哪三策?”
郦壬臣娓娓道来:“作为一个家族的打理人,或者说,作为王宫女主人,如果不知从何做起,一开始,您可以先成为君上意愿的传话人。
“传话人?”伯夫人疑惑道:“该做什么?”
郦壬臣道:“从小事做起,例如,早晨君上梳洗,您就问他早膳想吃什么,一会儿想召见哪位大夫,在什么宫殿召见,如果君上要出门,您便问他想骑哪匹马,想坐哪辆车辇,去什么地方……以及您能够想到的诸如此类的事情。
您问清君上的想法之后,再贴心的替他传达下去,去到宰人那里,去到内廷司那里,去到前殿,去到御马苑……将君上的命令一个一个的吩咐下去,切记,一定要您亲自去传达这些旨意。这样,君上会喜爱您对他的体贴入微,他会渐渐对那些不听您指使的人生气,因为他们违背了您说的话,就是违背了君上的意思。”
“可是……这有何用?上传下达,这是奴婢们才干的事情。”伯夫人一脸困惑,“然后呢?”
郦壬臣微微一笑,“您先别急,然后,过一段时间,王宫内外上上下下的人就会习惯照您的吩咐去做事。这时候,您就要注意观察,哪些人在主动积极地帮助您,哪些人又在敷衍了事。您一定要让那些积极做事的人得到些许好处,比如,给他们派喜欢做的活儿干,允许他们偶尔休沐的请求;
同时您也一定要让那些敷衍了事的人得到惩罚,比如把一切难做的脏活累活都给他们去做。如此再过一段时间,不出几年,整个王宫的人就会明白,听伯夫人您的话会有好处的。”
伯夫人渐渐品出她话里的意思来了,默默点头。
郦壬臣继续道:“如果您一直做的不错的话,假以时日,无论是内廷的奴婢还是外朝的大夫们还会喜欢您胜过喜欢君上。”
因为郑伯那样的人实在难以让人喜欢的起来,郦壬臣默默腹诽。
伯夫人咬着嘴唇,虽一言不发,但她已经听的有些入迷了。
“最后,要不了几年,您便会成为能够行使您个人权力和主张的伯夫人了。”郦壬臣放低声音,“大部分初入王庭的国君夫人都是如此获得稳固权力的……”
郦壬臣别有意味的看了一眼伯夫人,又道:“您应该懂小人的意思。”
郦壬臣说完了,静静的等待着,过了许久,伯夫人出声道:“听你这样说,好像的确不难。我懂你的意思。”她的语气里升起了希望。
“是的,只要您有足够的耐心,照小人说的三个方法去做,这一切都不难,唯一的难处是不要中途泄气,不要怀疑自己,请您切记切记。”
“我都牢牢记下了。”伯夫人又扬起一抹笑容,看着她道:“郦生,我今日可算真正见识到了,你们士人果然足智多谋,爱为别人想办法、谋主意,而且还都是好办法。”
郦壬臣也浅浅的笑了,“多谢伯夫人盛赞。不过,我们做士人的,也不会为随便什么人都想办法的。”
她咽下了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她只会为在意的人动脑子。
……
隔日,曲沃城外,潏水江边。
“在下欠您一个人情。”郦壬臣望着冰封的江水,与来陪她送行的卓寮致歉,“日后若有机会,必加倍奉还。”
足智多谋的郦壬臣没能给范卓公在郑国想出一个好方法来,却给了那位年幼的伯夫人一些计策。这恐怕就是所谓的: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郦壬臣知道,卓寮前日愿意将那些与高傒的仇怨过往告诉她这个只认识两天的人,并非是卓寮的口无遮拦,实际上,在此之前卓寮从未对任何人提起那段往事。
她们只是进行了一场交换。
卓寮看出来郦壬臣对高傒的过往异常感兴趣,似乎那对她来说是一条很重要的消息。一个来自齐国稷下的士人为什么会对远在汉国的权臣的往事那么感兴趣?卓寮不想关心,但是郦壬臣好奇,她便告诉了她。
这样一来,作为靠嘴皮子吃饭的谋士,郦壬臣不会不懂得卓寮的意思——她也需要贡献出自己的智慧来换取这条消息,为卓寮谋划一条方法出来。
但她没能兑现。
郦壬臣很明白现下卓寮的境遇,表面上看去风光无量,实际上已经走到了风口浪尖,没有任何一个国君会允许如此强势的商贾在自己国内存在,卓寮也没有办法抑制已经膨胀到无以复加的资产。生意大了,就不再是一个人能左右的了的。
但也幸亏郑国的经济对商贸的依赖太强了,郑伯一时半会儿不会动卓寮。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卓寮很大度的摆摆手,理解郦壬臣的无奈,她也完全懂得当今的郑伯是何等油盐不进之人。
“如果连稷下学宫祭酒大夫的亲授高徒都不能为我寻到一条出路,那么看来就是没有出路了。”
卓寮轻描淡写的说着,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我本也没抱什么希望的。”
郦壬臣观察她一眼,说道:“出路并非没有,就看卓君是只愿在郑国找,还是别处。”
卓寮有些意外,但还是不在意的笑笑,“我的营生大都在郑国,还能去哪找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