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壬臣道:“您还记得前日在下说的那桩汉国的生意吗?”
“记得,可我在汉国向来不布置产业。”
“倘若在下说,在下看重的并非您的贸易产业,而是您这个人呢?”
卓寮一怔,“少卿是什么意思?”
“在下曾赞叹您很擅长聚集财货,比旁的商贾之人更具眼光。”
“那又如何?”
郦壬臣笑道:“我们士人都讲‘齐家治国’,在下认为,您的能力不仅仅只限于管理一家之财。”
卓寮诧异的看向她,这句话的意思很好猜。说她不仅限于管理一家之财,那便是……管理一国之资了?
卓寮听懂了,但她不敢应。这确实是一项卓寮从未想过也没敢想过的“大生意”。
“您不必急着回复在下,您只要想一想便好。除了像白乙丙那样用卑鄙手段以外,从商人到士大夫的距离也许并不那么远,在下是说,堂堂正正的。”郦壬臣很体贴的说。
卓寮沉默了。手边的仆僮牵着一匹马,她把马缰绳递给郦壬臣,又从另一个小僮手中拿过一包东西。
“这是……”
“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话,我做商贾的确够久了。但这东西请务必收下。”
卓寮又恢复了平时的洒脱,展开包袱来,笑道:“我第一日便见少卿风姿不凡,就顺手叫布庄做了几件衣袍,区区身外之物,万勿推辞。”
郦壬臣垂眸去看,只见那包袱中有三四件衣物,都迭放整齐,样式花纹与她第一日选的那件蟹青色的衣裳很相似,看来卓寮一直在周到的观察她的喜好。这样的送别礼,不轻也不重,却足够用心,这又是一层周到了。
郦壬臣心头一热,“在下出齐国以来,一路流离失所,幸遇卓君这样的朋友,感念至深。”
卓寮的好朋友遍天下,郦壬臣只是其中之一,并不有多特殊。但对于郦壬臣而言,这却是很少有的一份友情。
卓寮哈哈一笑,将包袱系好,塞给她,“好啦,山高路远,佳期再会。”
她望向远方的大路,冰封的潏江白茫茫一片,郦壬臣站在江畔,一身麻白的袍服在寒风中被轻轻吹动——她还是更习惯这样素净的着装,身如玉竹,临风翩然。
卓寮看着她,又忍不住问了最后一句:“少卿此次去汉国,是打算留下?还是只是像郑国一样试试看?”
郦壬臣淡淡一笑,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无论哪国,若在下偶得官位,都恭迎卓君登门,并肩而仕。”
卓寮也笑道:“那我只好说茍富贵,勿相忘咯!”
郦壬臣和田姬上了马,两匹快马疾奔而去。
卓寮举目望着快马远去的方向,郦壬臣的身影溶在那上下一白的冰原之间,她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的想,这样如兰草般的君子,会选择将自己的满腹经纶奉献给什么样的君王呢?
冷面君王(国庆加更)
汉国,沣都。
今年的雪下的似乎尤其多,就和七年前的那场一样。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在王宫各个建筑的屋顶上,厚厚的一层,像棉被。
漆黑的廊檐,素白的雪,凌冽的风,这是一个肃杀的所在。
下雪的世界总是格外安静的,就连宫人走动的声音也极轻。
“王上,该进药了。”一个侍女轻手轻脚的闪进宣室殿,手中的漆木托盘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垂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停在王座的十步开外,将托盘向座上的人高高举起。
年轻的少年君王以手支颐,正翻阅着今日的奏疏,偶然发出一声咳嗽。竹简一卷卷的堆放在案角,像一座小山。虽然她对这些奏疏说不上有什么实质性的决定权,但还是会每日都查看。
她静静的看完手头上的最后一卷,才动了动嘴,极短促。
“放那吧。”
眼皮也不抬一下,声音有点冷。
那侍女不由得颤了下肩膀。“唯。”
她更加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将药碗放在案边,然后快速又退到了十步开外,才转而去做别的。
王宫里人人都知晓汉王是个性情古怪的主,连自小陪伴在侧的大常侍闻喜有时都摸不准她的性子,更别说其他人了。
汉王还总爱定些古怪的规定,更叫人无所适从。比如,她睡觉时不许人靠近,读书时也不爱见人,休憩的榻边要放一柄锋利的匕首……诸如此类。
刘枢放下竹简,端起碗,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放下碗的当口,不动声色的抬眼去看那侍女。
那侍女此时在远处添香,刘枢继续低头去看下一卷书,幽幽的香粉燃着,过一会儿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有点困。
侍女回来默默将那空碗撤下,刘枢也没理会。
“王上,吃些水果吧。”过一会儿侍女又来了,靠近了案角,托着一大盘切好的水果,有柰果,红桃,黄梨,青瓜,绿枣,柑橘……看着都鲜嫩极了。
刘枢瞟了一眼殿内一角的铜壶滴漏,的确是该送水果的时间了。她下意识的咳嗽了一下,面无表情,她没叫侍女将托盘放下,而是直接拈了一块果子放进嘴中,慢慢的嚼。
那侍女有种松了口气的样子,她端着托盘,在靠近王座的位置。
刘枢面色如常,看着她,冰凉的果肉咽下肚,刘枢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托盘上,缓缓往下压,露出侍女的脸。
水果沉重,侍女的手臂本来就快举酸了,再被这么一压,险些摔了托盘,但她绝不敢的,只能忍耐着。然而头顶传来的下一句话叫她如坠冰窟:
“看着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