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明雪目送他离开之后,心情复杂地朝床铺上一指,“你父亲让你不要着凉,别在地上了,到床上躺着吧。”
李延竹摸摸自己发烫的额头,蒙着被子还是冻得牙齿打战,眺望着那边柔软宽敞的大床,十分心动,然而他难能可贵地有了一次自知之明,艰难地把目光从床上撕开,摇头道:“算了,我还没有换衣服,别把你的床弄脏了。”
其实说完这话,他心里还是有点暗戳戳的期待的——大师伯会不会说“弄脏了也没事”,扶他上床,给他细心地掖好被子,然后端来一杯热茶?
李延竹晃晃脑袋,志存高远是好事,做白日梦就过头了。
果然,戚明雪听了这话,面无表情转身便出门了,李延竹自觉地将她的背影解读为“随你便”三个大字。
他想翻个白眼,然而烧热却没给他这个力气,李延竹晕晕乎乎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做起梦来,梦到戚明雪拿着干净的衣服和煎好的汤药回来,轻柔地拉开他的捂的紧紧的被子,给他换下湿透带泥的衣衫,然后把他搀扶到床上躺下,一口一口地喂他喝药,就连药的味道在他梦里都惟妙惟肖,既苦,苦中又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甜,好像加了糖……
美梦醒来的时候,李延竹好像还隐约能回忆起来一点梦中的温柔,满足地舔舔嘴唇,睁开了眼。
眼帘中首先出现的是红色的四角床帐,接着他目光缓缓下移,看见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大红鸳鸯锦被。
外面的天色似乎已经暗下来了,屋中点了蜡烛,微黄的烛光摇曳之中,李延竹刚在迷迷瞪瞪地想这被子好像是之前大师伯盖的,门吱呀一声,戚明雪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头还疼么?”戚明雪来到近前,在床头坐了下来,伸手探了探李延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皱起眉,“睡了半日,还是有些烫。也无妨,喝下这副药就差不多了。”
直到看着戚明雪拿起药碗,李延竹还是没明白这是怎么个情况。
他睡在戚明雪戚女侠的床上,盖着戚女侠的被子,枕着戚女侠的枕头,被戚女侠摸额头。而且脑袋还在脖子上。
说出去有谁信。
戚明雪被他那目光盯得有点脸颊发烫,只好暂时挪开了眼,“起来喝药。”
她偏过了头,李延竹仍旧不依不饶盯着她的侧脸,听话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继而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原来拖泥带水的了,换成了干净温暖的雪白中衣,上面还带着被窝的暖和气。
他无意识地抚了抚领口,若有所思,说了声:“起来了。”
戚明雪瞅他一眼,把盛满药的碗端到他面前,“起来就吃药,废什么话。”
但是在“梦”里,明明是你喂我吃的。
这句话在他喉咙里打着转,李延竹艰难地抉择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咽了回去,拿过碗送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干。
果然,和梦里苦得一样穷凶极恶。但也一样能品出那点似有还无的甜。
不过药嘛,再苦都不要紧,只要有那点甜,也就够了。
他把空了的碗还给戚明雪,戚明雪接过来放回茶盘上,看到李延竹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话,面色平静地打断他:“不必谢,你快些将一落水就发烧的毛病养好便是。”
李延竹唇角勾了勾,道:“师伯,我不是要谢你。”
戚明雪眉尖一挑,“那你要说什么?”
李延竹抬手将领口一颗微微松开的扣子系好,看着戚明雪,尽量把笑容中的不怀好意夹紧,“我是想问你……我这衣服是你给我换的?”
戚明雪本以为他要问的是山谷中的事,却等来这么半真半假的一句,愣怔之余,有些拿不准这小子是什么意思,脑中浮现起自己今日给他换衣裳的画面,半个字还没出口,脖子却先行一步地烫了起来,一路烧到了耳根,只怕比发烧的李延竹还热些。
她不愿承认,可又不想说假话,哽了半天,起身撂下一句:“你以为呢?赶快睡觉,明日卯时你若不起来练剑,就不要吃早饭了。”
李延竹刚在咀嚼“你以为呢”四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字,就骤然听见了噩耗,一惊之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什……什么?明日卯时?练剑?我我我……”
戚明雪已经走到了门边,见某人终于被制服,嘴角微微一扬,“你什么,今日那人掳走的是你,所以他得逞了,他若想这样无声无息地将你父亲,我,或是喻师弟掳走,那便是想都别想。你不知道为什么?”
李延竹试图和无情女人讲道理:“我病可还没好呢,你你你忍心吗……”
戚明雪一语戳穿他:“若是还没好,你说不了这么多话。今日没好,明日一早也定然药到病除,现在,闭嘴,睡觉。”
一阵冷酷的风刮过,戚明雪伴随着轰然关门声消失在了房间里。
挣扎半晌,李延竹吹灭了蜡烛,自暴自弃地躺回了床上。
黑暗之中,他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床帐上,思考着凶残女人被自己鸠占鹊巢,今晚会到哪里睡。
应该是和明月挤一张床吧。
唉,明月那丫头的床肯定和她的心眼一样窄,大师伯躺在上面怎么挤得开?
他在宽敞的大床上野马脱缰地打了个滚,从最外面滚到最里面,把绣花锦被弄成一个皱巴巴的团,然后在郁闷之中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
兴许是前一天睡多了,天还没亮,李延竹就睁开了眼。
他掀开被子起来,正愁找不到衣服,转眼就看见床边的衣架上搭着干净的靛青色外衣,一柄长剑倚在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