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那件衣裳,轻轻抖开,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披在了身上,拿上长剑推门出去。
这处院落,也就是他和某女侠有名无实的婚房,是整个柔云派都稀有的独门独院,东西两侧是厢房,南边是院门,他从北侧的正屋迈出来,眼前便是相当开阔的天井。
粉墙边上有一张石桌,李延竹把剑搁到桌上,往石凳上一坐,撩开衣摆翘起腿,一边四处打量,一边吊儿郎当地琢磨——
以前柴房就是他的家,被子一放胳膊一枕就是一夜,每次看见柔云派弟子们能挤大通铺睡热炕,他就羡慕得老泪直流,一边唾骂上天不公一边向上天祈祷给自己一个通铺。
老天至今没有给他通铺,给他的是一张铺着厚棉毯、挂着绣花帐的婚床。
贼老天,出手忒大方,也是不用您来遭报应。
说报应报应到,东厢房房门无声开启,戚明雪一身白衣,出鞘的长剑映着雪光,骤然间占据了李延竹的整个视线。
李延竹无意识地摩挲起了自己的剑,目光和戚明雪相接的一瞬,他心道,这“报应”脾气是差了点,但还是挺好看的。
“你,拔剑。”
戚明雪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眸色如同秋水,映着剑光,薄唇冷冷启合。
李延竹听话拔剑,不过只拔了一半,仍旧坐着,微微仰头看着戚明雪,无辜道:“练什么啊,又没人教过我剑法。”
戚明雪一针见血刺破他:“你先前逃出柔云派时,打晕了巡山弟子,还抢了他的剑,都是闲得没事?”
李延竹摸摸鼻子,终于有些不情愿地承认道:“是,我是会一点,但那只是有的时候凑巧看见弟子们在练剑,才学了个一鳞半爪的,说到底和不会也没什么差别。……您要是愿意费神教我个招,可比那一大堆二吊子的招式加起来都厉害多了。”
他天花乱坠地拍了个马屁,差点把戚明雪气笑了,她嘴角一翘又一绷,往庭院中央一指,“你会什么,先使给我看看。”
李延竹欣然拔剑出鞘,信步走到院中,就地演习起剑招来。
戚明雪冷眼旁观,随口道出剑招的名字:“十二式‘云间剑法’第三式……这招‘立马剑门’,你练得倒有八分喻师弟的格调,第六式‘北望长安’收尾时却有些像卫师弟的习惯……”
李延竹心道那可不是,我辛辛苦苦爬到树梢上冒着摔成肉饼和被人发现的危险,才看见您的师弟们屈尊练剑,不学得像点对不起那一整天的提心吊胆不是……
这“云间剑法”是柔云派的独门招式,出招极快,讲究一个“剑影如云”,令对手看不清、辨不出,向来只传授给武学根底较深的年长弟子。
李延竹没辜负两位高人的教导,把长剑舞出了片片残影,连戚明雪也不得不全神贯注,才能及时辨清他的招式。
不过李延竹只将十二式剑法练了前六式,戚明雪尚且在思考他的上一招像谁,如云的剑花便在眼前消散了。
“怎么停了?继续。”戚明雪道。
李延竹把剑尖抵在地上,转了一圈,“剩下的就不太会了。要不师伯您教教我?”
戚明雪习惯了他的嬉皮笑脸,话不多说,站到院子中央,将剩下的六式剑招放慢速度演示起来。
到最后一式“梦回家山”时,戚明雪纵身一跃随即落地,将剑花挽出水波之势,就此收束。
刚要讲解几句,李延竹却摇头道:“这一式有些不对。”
戚明雪双眉一挑,心道这剑招我练了十几年,你一个十二式只学了六式的也敢说不对?
为了听听这小子是怎么胡说八道的,戚明雪不跟他一般见识,挥手道:“说。”
李延竹道:“我虽然没见过后六式,但听过那几个弟子背招式名,这最后一招是叫‘梦绕家山’没错吧?”
戚明雪点头:“不错。”
李延竹煞有介事:“虽然我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既然是‘梦’,梦里如何能像你刚才演示的这样凌厉?这个人又是‘立马云间’,又是‘北望长安’,天天当牛做马都这么累了,好不容易做个梦,还不让人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地歇歇?依我看,梦里都是白天得不到的东西,像我,白天得不到好吃的,梦里就会有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白天看不见……”
他说到这里卡了下壳,没有继续说,话音一转:“说这么多,不如我练给你看。”
他方才看戚明雪演示了后六招,竟然就已将招式尽数记了下来,直接从第十一式的末尾练起,行云流水般过渡到最后一式,姿态轻盈,步伐却扎实稳重,隐隐带着几分肃杀之风,若说李延竹先前演示的前六招,有的像喻明霄的风格,有的像卫明霖的风格,那么他现在的一招一式……全然是戚明雪的风格。
戚明雪看着眼前飞云飘絮般的剑影,脸色便有些不对,暗自咬牙,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
来到最后一式,李延竹并未像原本的招式那般纵跃而起,挽几个漂亮的剑花来收束,而是将长剑在身前划出一道弧形,曲线柔和,但动作亦是飒爽灵动,若敌人稍有分神,眨眼之间头颅怕是已经飞出三尺了。
李延竹停下来,看向戚明雪,笑嘻嘻的仿佛在等待夸奖。
戚明雪脑中回顾着他刚才的招式,假想自己是他的对手,若按之前的招式,自己会如何应对,若按李延竹自创的招式,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推演片刻,得出的结论竟是后者与前者相较,更加符合整套剑法的剑意,除非事先细细思忖过对策,否则一见之下乍惊,恐怕难以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