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自然认得云容的得意门生,也皮笑肉不笑地打瞭声招呼:“是啊,我出来透透气,想不到会在这裡遇到薛娘子。”
说著她不动声色地迈开脚步,想甩掉翠翘继续做正事,没想到这人却跟粘人的苍蝇似的,寸步不离地追著自己搭讪。
为瞭摆脱她,晁灵云故意在圊厕裡磨蹭瞭好一会儿,结果一出来又看见翠翘,心中不禁暗暗恼火。她假意停下脚步赏花,掐瞭一把桂花放在鼻子底下嗅著,斜睨著翠翘问:“薛娘子没别的事吗?”
“没事,横竖我的舞已经跳完瞭,酒宴上又都是些爱揩油的臭男人,烦人的很,”翠翘好似看不见晁灵云嫌弃的眼神,自说自话地提议,“你我既是同路,何不一起走走,再一起回去?”
晁灵云无法反驳,急中生智,忽然嗤笑瞭一声:“可你我虽是同路,却不算同道吧?我们还是别靠得太近,免得被各自的师父知道,平白惹一肚子闲气。”
她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就见翠翘脸色一白,随即两串眼泪便顺著脸颊滑下来:“娘子何必担心这个,教坊中谁不知道元真娘子对弟子好呢?我也是因为羡慕不已,才想与娘子亲近。”
她说著便捞起舞衣下摆,拎起裤管,让晁灵云看瞭一眼小腿上的青紫。
那一片斑驳的淤青触目惊心,让晁灵云没法再冷言冷语,震惊地问:“这难道是云容娘子打的?她为什麽打你?”
“嫉贤妒能罢瞭。”翠翘凄楚地低语,“隻要有像样的男人多看我两眼,师父就会发脾气,骂我心裡不安分,妄想攀上高枝做凤凰。”
晁灵云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隻能对著梨花带雨的美人干瞪眼,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你快别哭瞭,万一被你师父瞧见,更要吃不瞭兜著走。”
“不过是被她打死罢瞭,倒也一瞭百瞭……”翠翘负气说著狠话,越发泪如雨下。
就在晁灵云手足无措之际,她忽然看见王守澄与王璠从小楼中走瞭出来,心中不由哀叹一声——罢瞭,但愿这两人没谈什麽要命的事。
她认命地瞪瞭翠翘一眼,伸手扯住她的袖子,带著她一同躲到树丛后:“将军与尚书过来瞭,你别哭哭啼啼的,万一惹恼瞭他们,才是祸从天降。”
翠翘果然被她吓住,瞪著两隻通红的眼睛,憋得一抽一抽直打噎。
两个姑娘毕竟是同龄人,师长间的隔阂在这一刻如枷锁落地,被晁灵云抛在脑后。她看著翠翘两眼泪汪汪,却不敢大声抽泣的憨态,忍不住被她逗笑瞭:“不哭瞭?”
翠翘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声道:“不敢瞭。”
晁灵云看著眼前楚楚可怜的人,想到自己与师父师姊相处得和乐融融,便忍不住心生同情,多瞭一句嘴:“以后你有什麽难处,可以偷偷找我。”
“真的吗?”翠翘喜出望外,望著她连声道谢,“谢谢你。我师父对所有弟子都严加管束,所以我平日的委屈从来不敢对人说,隻能自己憋在心裡。晁娘子,你真是个好人。”
唔,她这样就是好人瞭吗?晁灵云有点高兴,又有点困扰,更有直觉一般的警惕心,油然而生。
重阳
九月九,天子于麟德殿大宴群臣,欢度重阳佳节。
教坊所有乐伎都憋足瞭劲头,要在这一天展示自己炉火纯青的绝艺,连一向散漫的元真娘子都提起精神,围著弟子们忙前忙后,不敢有一丝懈怠。
教坊使进点完毕,喜气洋洋地回来报信,果然《朝云引》已被天子点中,晁灵云与一群师姊妹得到消息,激动得瞬间欢呼起来。
元真除瞭照应弟子们,还得表演自己的双剑舞《裴将军满堂势》,一时自顾不暇,隻能叮嘱宝珞督促弟子们尽快换上舞衣,为登场做好充足的准备。
就在元真进入麟德殿献艺时,身穿舞衣的晁灵云与宝珞正待在供乐伎使用的偏殿裡,对一会儿跳《朝云引》要用的刀具做最后的检查。这时略显拥挤的偏殿一隅,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在四周乱哄哄的劝阻声下,一名女子的哭泣伴著另一名女子的咒骂,骚动声愈演愈烈,同时距离她们也越来越近。
待到那声音距离她们隻有咫尺之遥时,晁灵云不禁停下手中的活计,抱怨道:“那边是怎麽回事?闹成这样教坊使也不管管?”
“肯定是管不瞭呗。”宝珞连头都懒得抬,继续检查手头的一排弯刀,不耐烦地嘀咕,“也不知闹腾的人是谁,估计来头不小。”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突然闪出人群,跌跌撞撞地向晁灵云与宝珞冲过来,险些撞倒瞭她们放刀具的桌案。
姊妹二人被吓瞭一大跳,连忙用手稳住桌子,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冒冒失失撞向她们的人竟是翠翘。
没等晁灵云她们反应过来,云容娘子竟也从人群中现身,手裡握著一根洞箫,瞪著泣不成声的翠翘怒骂:“死丫头,还敢跑!看我今天不将你打死!”
晁灵云顿时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宝珞便已挡在翠翘身前,冷笑著质问云容:“今天是什麽日子,娘子难道不知道吗?你这脾气发得也太不是时候瞭。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教训弟子有理,能不能别把人撵得到处跑?若是弄坏瞭别人的东西,谁担待的起?”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晁灵云自豪地望著宝珞,对自己这个师姊钦佩不已。
云容娘子被宝珞一席话气得火冒三丈,瞪著她怒斥:“元真的弟子果然个个牙尖嘴利,难怪能在背地裡挑唆我的弟子,让她竟敢和我作对。”